每當看到夜空中星光閃爍,我總是陷入沉思,往昔種種在這一縷縷的哀愁中逐漸消散,讓人既難忘,又刻骨銘心。
小時候,每當暑假來臨,我總搭乘一輛鄉(xiāng)村客車到姥姥家。姥姥的家在前街第二排,院外墻邊上種著香椿樹,院里種著一棵棗樹。
有一次,到姥姥家的時候天色已晚。這時,姥姥已做好了拿手的家常菜,還熬了一鍋大米湯。菜是姥爺親自種的,純天然的綠色蔬菜。而姥姥炒菜用的油,是用豬的肥膘放到小鍋上煉出來的,用豬油炒出的菜香飄十里。雖然如今生活條件好了,但姥姥還是無法忘記那困苦的日子,習慣用豬膘煉油。我們圍坐在一張小桌旁,吃得津津有味。偶然抬頭向天空望去,我看到了滿天的繁星凝視著我,它們在漆黑的夜里格外耀眼。滿天的繁星,滿天的故事。
飯后,我依偎在姥姥的懷里,問姥姥:“這些星星都叫什么名字?”她抬頭望了許久,陷入了沉思,直到最后也無法告訴我那些星星的名字,只是沖我微微笑著,眼睛里滿是慈祥。我想,在這長久的沉思里,姥姥肯定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圍在大人旁邊,看著滿天的繁星,也在噘著嘴問那些星星的名字??粗粗?,沒想到轉(zhuǎn)眼自己已經(jīng)長大了,然后又變老了。姥姥是老了,很多東西都記不太清楚了,就像那些星星的名字,可能在她小的時候,這些星星的名字都記在了心里,現(xiàn)在竟然忘了。
過年時,給姥姥拜年。姥姥坐在一個老舊的沙發(fā)椅上,佝僂著身子,微微仰著頭,一大群人圍坐在姥姥的身旁閑聊。我祝福的話剛說完,姥姥就從皺巴巴的手絹中取出嶄新的五毛錢遞到我的手里。這嶄新的五毛,必定是姥姥專門換來等著給我的。五毛錢的意義和一百元的意義是一樣的,她承載了一位老人對孩子深深的愛。屋里的那棵金橘樹上掛滿了金橘,我眼巴巴地望著,用手撫摸著,不忍將它摘下。姥爺朝著那棵金橘樹大步走來,摘下金橘就遞到了我的手里。我拿著金橘不舍得大口地吃,慢慢地品著,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刻入了我幼小的心里,揮之不去。
一到夏天,綠樹蔥蘢,一層層熱鬧的綠席卷了整個村莊。蟬是最活躍的一種昆蟲,它們棲息在樹上,玩命地叫著,給這個夏天增添一種無休無止的喧囂。它沒蛻變前,被稱為蠽蟟,深藏大地之下。經(jīng)過三年的蟄伏,它們終于沖破了大地的束縛,奮力爬上樹梢,蛻去沉重的外殼,展翅飛上枝頭。躺在姥姥家北屋的床上,蟬就開始自娛自樂地叫著,惹得人心里一陣陣煩躁。只是如今,那些聽著蟬鳴的日子,漸漸變得奢侈。坐在小院里乘涼,是農(nóng)家生活的縮影。炎炎夏日,悶熱的天氣,小院里一陣陣微風吹過,驅(qū)散了暑氣。在小院中擺放一張桌子,既可以用餐,也可以閑來品茶。只是,這樣的時光已不常有了。
姥姥離開后,姥爺一個人在家里生活,精神受了打擊,靠養(yǎng)兔子打發(fā)無聊的時光。姥爺經(jīng)常去村那邊的荒山摟草喂兔子,中午十二點,姥爺挎著一個筐子慢悠悠地回來了,筐里面塞滿了草。那天,母親特意去菜市場購買了一只生雞,讓姥爺燉上。灶房里的柴火爐子燒得那么旺,鋁鍋添滿了水,加入雞塊,放在爐子上燉。漸漸,一股誘人的香味就從灶房飄到了院子,又鉆入了屋里。下午一點,我終于吃到了柴火爐子燉的雞肉。姥爺坐在我的對面,慈祥地看著我津津有味地吃著。這是最讓我難忘的,也是最刻骨銘心的記憶,因為這是我與他最后的相見。
要坐車返回縣城了,我與姥爺告別。在村口,他站在那里,呆呆地看著我們。夕陽西下,晚霞映著他的臉龐,他揮著手目送我們遠去。
那天是星期天,一群高中學生要返校上學。途中,孩子們竊竊私語:“我們高中的那位老師,肝癌晚期走了?!薄罢娴募俚??”“真的,永遠離開了?!?/p>
“永遠離開了”,這句話一直深刻在我的腦海。人是多么脆弱,熬著熬著,就把日子熬到了盡頭。
往事隨風而逝,一切都已遠去,只有那片星光依然閃爍在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