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是一個地理概念,是生命最初綻放的地方;故鄉,也是一種浸潤血液里的深情,一處靈魂的依托。離別日久,對故鄉的思念,像媽媽做的苦瓜,入口甚苦,品過后卻回味綿長,放不下。
我的故鄉沖田村,有一千余年的歷史。村子依山傍水,一條大河環繞大半個村子,一條古街穿村而過。古街上連婺源古縣城清華鎮,下接瓷都景德鎮。我家在古街東頭路邊。
我家的老房子是前店后居結構。房梁、窗欞、廂房門格上都雕了花鳥蟲魚或歷史人物之類的圖案。20世紀80年代初,老房子被拆倒重建,再建的是普通的磚木結構房子。據說,古時沖田大路兩邊的人家都是店鋪。我小時候看到的民房,朝大路這邊都是店堂,杉木條做的門板墻,類似于今天的卷閘門。開店時,門板可以全部卸下。1949年以后,商業國有化,村民的房子成了純粹的民居。
門口的石板路是孩子們游戲的樂園。孩子們常在路石齊整、平滑的地方,擺開陣勢“拼殺”起來,或走宮,或擲包。玩得起勁時,人們挑東西路過都不讓,天黑了也不回家。
故鄉,不光是曾住過的老房子,也不光是兒時走過的路、爬過的山、游過的河,還有一代又一代口口相傳的先賢故事和融入血液里的語言方式、行為特點。“鄉音無改鬢毛衰”的無奈,“笑問客從何處來”的感嘆,想必每一個落戶他鄉的人都會有。
故鄉的人,故鄉的事,除了熟悉的親人與鄰居,還有一些雖未曾謀面,打小兒便印刻在記憶里的那些人和那些故事。小時候,在鄰居家聽老人講故事,聽得最多的就是齊梅麓的故事。他名揚徽州六府,從小就很聰明。齊梅麓最露臉的事有兩件:一是他成為“天子門生”,曾經舊祠堂大門上懸掛有“天子門生”的匾額,據說是嘉慶皇帝所賜;二是他七歲的時候就為村子爭了臉,村里大事從此由村里人做主。
相傳,離沖田五里遠有個村子叫大塘源,有個士紳叫李大世。他是當時附近幾個村子的“大爺”,哪個村子有什么大事,得由他到場主持拍板。村里請戲班唱戲,得等他點戲,才能鳴鑼開演。齊梅麓七歲這一年,沖田又請戲班唱戲。但李大世擺譜兒,遲遲不來。小齊梅麓說:“不用李大世點,我來點。”他點了一出《潘洪摘印》。李大世在半道兒的山嶺上,聽到沖田村里的鑼鼓響,驚訝地問:“我沒來,誰點的?”有人告訴他,是村里小孩兒齊梅麓點的,戲名《潘洪摘印》。李大世感嘆:“雪山高不過太陽,沖田出人啦!”然后,他失落地返回大塘源。
這些故事雖沒記入族譜,但村里大大小小的人,說起齊梅麓,都會說起這兩個故事。在他們看來,這些故事比齊梅麓是一名科學家、詩人,更自豪。
村里有位叫齊子望的老人,保存了一套完整的族譜。族譜詳細地介紹了村子變遷,鄉賢事跡,地方掌故。齊梅麓是族譜里最亮的一顆星,關于他的事跡記載最為翔實。三十年前剛參加工作時,我曾拜訪過子望老人,在他家里看過族譜,讀過齊梅麓寫的一些策論和詩文,以及為村里修建館閣寫的記文。
改革開放后,農村生活發生了巨大變化,勤快的人家很快把老房子扒了,修了新房子。大路兩邊有不少老房子變成了新房子。現在,人們又生起思古懷舊的念想,在新農村建設中,處處融入古典元素。村東路口,矗起一座石牌坊,上刻四個大字:翀麓古街。古街兩旁舊房子的拆建也被叫停。所剩不多的老房子,則成了旅游資源,常有游子和外地客人來參觀。村里修建了“彥槐廣場”。廣場正中安放著齊梅麓雕像,周邊還修建了籃球場和一應健身設施,以及一個50平方米的表演舞臺。廣場成了村民娛樂休閑的好去處。與廣場遙相呼應的是村北邊的翀山南麓的“太平窩”,山上修建了步道、亭臺樓閣,山下修建了龍泉山莊。
清明時,我回到了沖田村,看了看村子,又看了看兒時常爬的山和常游泳的河。古街的石板路已修整過,墻上還張貼著一些古語和村訓,這些都讓我感覺熟悉又陌生。
啊,隨著時光流逝,故鄉將漸漸化作一個個符號,留在記憶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