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二姨父

前幾天，我去二姨家辦事，看到二姨家屋后幾棵楊柳樹，已長成參天大樹。我想起了二姨父，這幾棵樹應該是他二十年前親手種下的。

那時，二姨家大門朝南，屋后有一條小溝。前后排各九間紅磚瓦房，中間還有六間廚房。大門前右方，靠塘沿還有一棵彎腰榆樹，是小孩兒蕩秋千的好地方。也許，記憶是最美好的時光。如今，凝聚著二姨父大半輩子心血的老屋，三年前就消失了，只留下幾棵老樹孤獨地守候著荒涼的故土。

美麗鄉村，路寬樓高，生活水平蒸蒸日上，但鄉土氣、家鄉味、故鄉情，像今天的年味一樣索然無味了。想昔日，綠樹環抱、炊煙裊裊的可愛村莊一個個都不見了。兒時的美好光陰，兒時歡聲笑語，一切都沒有了，空留遺憾在回憶中。

記得小時候去二姨家，路途很遙遠。跨過東大溝，翻過東壩嶺，沿著蜿蜒曲折的小路，走大半天的時間，才能趕到。跨東大溝時，如果水大，還過不去，只能等到有大人來幫忙背過去。快到二姨家時，遠遠地看到村西邊的閘口小水閘，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頓時，饑渴襲來，我的雙腿像灌滿鉛似的，再不想抬了。剛來時，活蹦亂跳、躍躍欲試的勁頭蕩然無存。這時，二姐拿出媽媽給的秘密武器—半塊涼饃。我倆一人一半，香甜地啃了起來。吃罷，我倆又到路旁人家討碗井水，才順利到了二姨家。二姨早已把飯做好，我狼吞虎咽后，才想起來媽媽交代的事情。其實，我來幫媽媽辦事是假，主要是慰勞一下肚里的饞蟲，和姨弟玩耍，順便給二姐壯壯膽。因小路有些荒涼，二姐獨自不敢走，媽媽也不放心。往事如煙，一晃人就老了，一切美好只在記憶中……

二姨父生于1941年，病逝于2015年，終年七十四歲。二姨父辛勞一生，做了一輩子生意，培養出兩個中專生。那個年代，缺吃少穿，農村家庭能供養出兩個中專生，實屬不易，何況又是有六個孩子的大家庭。

二姨父“致富能手”的稱號，遠近聞名。聽姥姥講，二姨父做得最早的生意是販魚苗。每天半夜，他騎車三十公里到城里進貨，天剛亮就得回來。否則，讓白天巡邏的民兵逮住就得挨處分！

為了生計，二姨父還是鋌而走險。他先聯系好買家，直接送貨上門。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地處偏僻的農村，不通公路。不知二姨父是如何在夜里把魚苗安全送到買家手上的。由此可見，老一輩人白手創業、吃苦耐勞的精神可見一斑。后來，二姨父又販爆米花機、紅薯粉絲去霍邱縣和固始縣，帶回大米在這邊賣。一分一厘，掙的都是辛苦錢，而且擔驚受怕，一家老小跟著受罪。

不知從何時起，二姨家開始制作紅爆竹。木制的搟爆竹機像兩個大板凳拼在一起一樣，把厚厚的炮紙推卷成一個個粗細不等的結實圓柱體。圓柱外面涂上粘膠，用紅紙一裹，一個紅爆竹的雛形就做好了。曬干后，按大中小分別捆綁在一起，像圓菜盤子一樣粗。然后，用刀分割成薄厚不等小圓柱。封頂、填藥、堵底，每道工序都不能馬虎，小心翼翼，純粹的技術活兒。通常情況，這種活兒都是老大和老二干的。搟爆竹的活兒是老三和老四干的。最后一道簡單工序是老五的按爆竹捻。至今，老五還抱怨：“放學一到家，老大就吩咐，抓緊干！五盤不按完，不能吃飯。”

每年冬天，二姨家每個人的雙手都凍得像個發面饅頭。不知為何，那時冬天特別冷。溝里冰凍得似馬路，屋檐上的冰條能接地，棉襖、棉褲、棉帽是標配。鵝毛大雪，一下就半天。“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地上白茫茫一片，足有半尺厚。只有順著腳印，聽著咯吱咯吱的聲音，才能找到路。天越冷，活兒越多。下大雪，過大年，鞭炮供不應求。接年，送年，關乎每家每戶一年的財運！

改革開放后，政策寬松了，二姨父的生意做得如魚得水。販賣兔毛，成了來錢快的買賣。不到一年，二姨家成了村里唯一的萬元戶。隨著化肥走進農村，二姨父瞅準商機，又開始販化肥了。老二成了他的左膀右臂，生意上得到真傳，也成了地道的“生意精”。

農村日子越來越好，人們對生活質量要求越來越高，對雞蛋的需求量也越來越大。那時，大規模的養雞場還不普及。雞蛋大多來自農戶散養，季節性強，淡旺季明顯。因此，二姨父又抓住這個商機，存放鮮雞蛋。他把旺季時的多余雞蛋，儲存起來，等到淡季時，再投放市場，滿足人們需要。這種錯峰銷售，人無我有的銷售方法，也讓二姨父賺了個盆滿缽滿。

又過了幾年，也許是二姨父力不從心，也許是老二成家立業了，也許是老大和老三都考學走了，沒有了幫手。二姨父決定在家建炕房，孵小雞、小鴨、小鵝。二姨父“干一行，愛一行”，無師自通。他用水炕孵化，比電炕成活率高。而且家禽好喂養，成本也低。因此，二姨家炕房生意紅火，整天人來人往，絡繹不絕，方圓幾十里的人都來購買。

后來，他的孩子都成家了。二姨父在家閑不住，又開始了養豬生意。先養母豬，生下豬崽兒，再養小豬。每年，他都要賣十來頭大豬。同時，二姨父又兼職做了集上豬行的行戶，幫豬行賣豬，給買家和養殖戶提供信息……

二姨父瘦高個兒，不茍言笑。他的孩子都怕他，唯獨他女兒不怕他。喊他吃飯時，她就在他背上拍一巴掌。二姨父嘿嘿笑了兩聲，算是知道了。

二姨父晚年得了胃癌，發現已是晚期。病床上，二姨父還調侃道：“我得了個肚子脹的病，不疼不癢！好了還能掙錢。”淚光中，眼前又浮現出二姨父的笑臉，還有那略駝的背，那布滿老繭的雙手……

三個月后，二姨父病逝于家中。彌留之際，吸了口女兒買的中華煙，分了家產。他的六個孩子，一人一份。

二姨父，九泉之下，安息吧。二姨身體尚好，衣食無憂。今年，你又有一個孫子考上大學了。明年，你的孫女也將參加高考。你家已走出快十名大學生了，還有一名在讀研究生。

二姨父，你雖辛勞一生，但碩果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