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不是藥神》以其獨特的藝術魅力和深刻的社會意義,成為公眾討論的焦點。本文借助趙毅衡三維配置理論,分析電影《我不是藥神》中符號的邊界、冗余,以及多義性的生成和傳遞。通過這部電影,符號學的深邃理論得以轉化為具有現實影響力的藝術實踐,影視藝術也通過符號的力量,在一定程度上激發社會變革和文化進步。
符號學由索緒爾和皮爾斯創立,主要用于研究符號及其在不同文化和社會中的表意功能,探討符號如何構建和傳遞意義,以及它們在語言、藝術、媒體和其他社會活動中的作用。它經過三個發展階段:模式奠定、結構主義與后結構主義發展,以及與其他學派融合和廣泛應用。符號學不僅涵蓋西方理論,也融合了包括中國哲學在內的非歐美傳統。它在文化、藝術、教育等多個領域都有應用,并與社會批判、心理分析、現象學等領域相結合,形成了跨學科的研究方法。
本文主要聚焦《我不是藥神》中符號的多義性呈現,探究這部電影如何巧妙地運用各種符號傳遞深層次的社會價值理念與文化內涵。對《我不是藥神》中的符號進行精細解讀,可揭示電影創作者如何通過電影文本符號構建復雜的意義結構,以及在意義建構過程中如何促進文本的多維度解讀,激發觀眾的個性化理解與深邃思考。
一、符號邊界與意義延展
中國符號學代表人物趙毅衡的三維配置理論以其獨特的視角,探討符號在電影文本中的意義生成和符碼邊界運作機制。三維配置理論突破了傳統符號學的線性思維和二元對立模式,將符號視作在三維空間中動態交互的實體,涉及“再現體”的物質形態、“對象”的指涉內容和“解釋項”的受眾解讀三個維度。三維配置理論的核心在于對符號的多維性和動態性的強調。符號不再是靜態的能指與所指的簡單對應,而是在物質、概念和解釋三個層面上進行交互和重構的過程。
在《我不是藥神》這部電影中,藥品格列寧作為一個核心符號,它的物質形態是影片中可見的藥物包裝和形態,而其對象則是它所代表的疾病治愈希望和生命價值。觀眾的解釋項則是對這個藥品所引發的情感共鳴和道德評價。
影片中的符碼邊界在三維配置中呈現出流動性。程勇的角色從一個為自救而代購印度仿制藥物的普通人,逐漸轉變為代表廣大病友群體的英雄符號。這一轉變打破了個體與集體的傳統邊界,使得程勇的角色符號承載了更為復雜的社會意義和道德責任。程勇的個體行為與集體訴求之間的界限變得模糊,也在觀眾心中構建了一種新的社會認同和道德評價,影片敘事時空中的觀眾和熒幕前的觀眾都在這個過程中賦予其更多其他的意義,如有舍生取義的意義、不畏所謂醫藥權威的意義。
《我不是藥神》中的性別符號邊界同樣在三維配置中得到重新定義。劉思慧這一女性角色打破了傳統性別角色的刻板印象,在影片的故事線中,劉思慧的形象不再是單一的柔弱母親,而是成了一個具有母愛力量和抗爭精神的性別符號。當傳統女性角色的符號邊界被打破后,其自身原本攜帶的意義必將會有新的延展。在這部電影中,劉思慧這一角色突破了性別的傳統框架,展現了女性角色的全新維度。她不再是傳統敘事中依附男性、被動生存的形象,而是以一位堅強母親的身份,展現出了非凡的韌性和智慧。在與程勇的交涉中,劉思慧的角色不僅重新定義了女性的力量和獨立性,也擴展了性別符號的內涵和外延。劉思慧的角色塑造,體現了女性在現代社會中的自我覺醒和成長。她的形象傳遞出一種能屈能伸、勇敢堅韌的精神,這種精神是對新時代女性特質的贊頌。她的行動和選擇,不再受限于性別角色的傳統預期,而是以一個獨立思考和行動的個體出現,這為性別符號賦予了更加豐富和多元的意義。同時,電影中對劉思慧角色的塑造,也巧妙地處理了傳統與現代的張力。雖然她的形象打破了舊有的性別符碼邊界,但并沒有完全摒棄傳統意義。相反,她在堅持自我和挑戰舊觀念的同時,也保留了傳統價值觀的精髓,如對家庭的責任感和對親情的堅守。這種對傳統與現代的融合,使得劉思慧的角色更加立體和深刻,也為觀眾提供了對性別角色更深層次的思考。她的每一次選擇和轉變,都是對性別邊界的一次拓展,每一次自我表達都是對傳統性別符碼的一次重新解讀。這樣的角色塑造,無疑為觀眾提供了一種新的視角,去審視和理解女性在當代社會中的地位和角色。
拉康從哲學的角度提出:“我在不自覺的思考之處進行思考,因而在我沒有意識到的地方,我亦存在。”(拉康《精神分析的四個基本概念》)這使得符號的能指與所指之間的關系變得錯綜復雜。在符號學中,單一的符號(能指)可以指向多個含義(所指),同樣,一個含義也可以由多個符號來表達。只有當符號放置在特定的環境空間或文本語境中,其意義才具有相對穩定性。因此,在藝術符號和其對應的意義之間,并不存在精準的對應性。能指與所指之間的具體意義界定要看符碼。符碼是指符號編碼和解碼的規則,它是社會意識形態、文化語境中的文化單位和符號意指慣例。在影視藝術中,符號的多義性指向了符碼的不確定性本質。通過使用不同的符號系統,可以生成多樣化的意義。
二、三維配置與意義同構
當代中國符號學理論研究領軍學者趙毅衡在其學術研究中,對符號學理論進行了深入拓展,提出了三維配置理論,他將藝術作品的意義生成細化為三個關鍵維度:符形學、符義學和符用學。
符形學主要是研究符號的物質形態以及符號與所指對象之間的類比聯系。在藝術創作中,藝術家通過色彩、線條、旋律等視覺或聽覺元素,構建出創作者想表達的一種形式,這種形式會在觀者心中喚起非常直觀的畫面想象和情感感受。在《我不是藥神》中,藥物本身作為一個符號,它的物理形態與疾病的治療密切相關,這體現了符形學中的直觀相似性。它一方面是治療疾病的物質載體,另一方面也象征著生命與健康的恢復。在劇情發展初期,作為藥物的符號只是一種道具符號,起著揭示或者暗示人物職業或背景的作用,但隨著情節的發展,藥物在其中被賦予了多重符號意義,會直接或間接喚起觀眾的情感共鳴或者深度思考,因為符號在后續劇情中作為連接程勇和眾多白血病患者的重要紐扣,它的存在至關重要,很多情節也是借由這個藥物從而得以展開,因此可以說作為核心的符號,這個藥物的物理形態已經傾向于作為一種精神符號。
符義學聚焦于符號與其承載意義的關系,即符號通過一定的文化語境和社會背景,賦予其載體深層次的含義。藝術作品中的主題、思想、文化觀念等,皆是在特定歷史時期與文化環境下的產物,反映了創作者的情感需求及社會文化的深層結構。電影《我不是藥神》中藥品的價格、藥物購買、使用的合法性,以及世俗間的道德爭議,這些都構成了探討社會公正、人性光輝與制度矛盾的載體。程勇從一個自私的商人轉變為無私的英雄,在這個轉變過程中,藥物作為一種符號,內在意義從簡單的經濟交易升華為生命的尊嚴和價值。電影通過程勇的人物成長,展現了個人成長與社會責任之間的深刻聯系,體現了符義學中符號形式與內在意義之間的同構關系。程勇的成長是伴隨著這個藥品的符號意義的變遷而變化的,藥品從單純的物理符號逐步有了更多的深層意義,他不再拘泥于自身的小私利,轉而為了一個群體的正當生存權益而斗爭,意義無疑得到了豐富和拓展。
符用學從符號的實踐作用著手,討論符號在具體情境中的發生機制及觀者在解讀過程中所發揮的能動性。藝術作品的意義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隨著觀者的個人經歷、情感體驗和認知體系的不同而呈現出的多元解讀。在《我不是藥神》中,物品符號緊密聯系于中國當代社會的具體語境,包括醫療體系的不足、藥品定價的不合理。藥物作為符號,在情節的發展過程中逐漸從一種非法的交易商品轉化為一種象征正義與反抗的符號。電影通過這一符號在不同情境下的意義呈現,探討了法律、道德與人性之間的沖突,體現了符號功能與使用情境之間的同構性。
符號意義的同構關系在三維配置理論中體現為符號的外在形式、內在意義和使用情境三者之間的和諧一致。當這三個方面在特定的交流環境中達到平衡時,符號就能有效地傳達意義,并且被接收者正確解讀。這種同構性是符號溝通成功的關鍵,它確保了符號能夠在復雜的社會文化環境中準確地承載和傳遞信息。電影中的每一個符號元素都在符形學、符義學和符用學三個層面之間形成了意義的同構,從而構建了一個既貼近現實生活又充滿人生哲思的藝術世界,讓觀眾在觀影過程中不僅能感受到情感的共鳴,還能引發對社會問題的深刻思考。
三、文本冗余與意義建構
《我不是藥神》中的藥品格列寧作為一個核心符號,在影片中反復出現,構成了一種視覺上的冗余。但這種冗余并非無效的贅述,而是通過物質形態的重復,加深了觀眾對藥品作為生命希望象征的認知。每一次藥品的出現,都是對再現體的一次強化,使得藥品的形象深入人心,成為觀眾情感共鳴的焦點。其實,藥品重復出現的畫面既是重復蒙太奇的手法體現,更是核心符號的再次強化和新意義的建構。不同情節中出現的藥品這一符號,每次的意義都是不同的:初期的藥品符號無疑只是起到一個引子的作用,交代背景信息和人物職業所用;隨著程勇接觸到更多的白血病患者,他們的生存處境和一些品質深深地打動了程勇,程勇的想法發生改變,他為了他們這一個群體的生存危機去抗爭,無疑這個符號新的意義已經得到構建和完成了。
程勇代購藥物的行為在電影中被多次呈現,每次出現都伴隨著不同的情境和情感色彩。這種敘事冗余,為觀眾提供了豐富的解釋空間。每一次的重復不僅是對行為的再次展示,更是對程勇內心世界和社會責任感的深入挖掘。這種冗余促使觀眾在不同的解釋框架下對角色進行多維解讀,從而豐富了角色的內在深度和電影的敘事層次。
意義建構是指個體如何在接收到信息后,結合自身經驗、知識和情境,主動地構建對信息的理解和解釋的過程。在藝術文本中,意義建構是一個動態的、交互的和主觀的過程,其中觀眾或讀者與文本之間的互動至關重要。藝術作品的意義并非由作者單方面決定,而是在觀眾或讀者的參與下生成的。這一過程涉及對文本的解碼和個人的情感反應,因此,同一藝術作品對不同的人會產生截然不同的意義。
文本冗余與意義建構之間的關系是復雜而多維的。冗余不僅是文本的一個特征,也是意義建構過程中的一個重要工具。文本冗余并非信息傳遞的無效負擔,而是符號系統中意義增殖的關鍵機制。它通過在文本中嵌入重復或補充的信息,激發了符號的多義潛能,為讀者提供了多元的解讀途徑。冗余元素的引入,不僅豐富了文本的內在層次,也促進了意義的開放性建構,允許讀者在不同的文化和語境中對同一符號進行多樣化的詮釋。因此,文本冗余是意義建構過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通過增加符號的解釋維度,推動了文本意義的深化與擴展。
《我不是藥神》是一部具有深刻社會意義的電影,它的藝術成就不僅體現在對社會現實問題的敏銳捕捉和表達,更在于對藝術符號多義性的呈現和社會文化意義建構的深度挖掘。在這部電影中,無論是作為物品符號的印度仿制藥還是角色符號的程勇,抑或作為情節符號的購買低價印度仿制藥—都超越了其表面的直接意義,成為探討更廣泛社會議題的載體。符形學、符義學和符用學三者聯動的三維配置理論在《我不是藥神》這部電影中構建出一個多層次、多維度的意義網絡。在這個網絡中,符號的物質形態、文化含義和社會功能相互交織,共同作用于觀眾的心靈,激發出觀眾對醫療公平、人性光輝與社會正義的深刻思考。影片中的文本冗余并非簡單的重復,而是一種表意策略,它通過重復的主題和情節,強化了電影的核心議題,促進了意義的多樣化和個人化解讀。《我不是藥神》的成功,在于它將藝術與現實緊密相連,通過符號的精妙運用,展現了個體與集體的抗爭,反映了社會責任感和人們對醫療公平的強烈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