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花果（組詩）

清晨之詩

清澈的、光亮的、沒有人聲的早晨

是鳥的世界。清潔工的掃把

在路面上落下弧形的沙沙聲

幾十年來在早晨之詩中的

第一個過客

對新鮮的旭日感覺好奇

室溫剛剛好

心情還不錯

對著書架上如如不動的常青藤

吐露花青素的心聲

陽臺，我為你歌唱

肅靜的干花在瓶子里

拖把乖巧地斜靠在欄桿邊

昨夜晾上的衣服已經干透

早晨，請收下徹夜睜著的雙眼

看一個人怎樣收拾困頓的肉體

在時間的舞臺上

向你展示一件漏洞百出的

金縷衣

無花果

有時會特別想念一些人

不多，三五個

曾經的師友、至交或愛人

如今他們在哪里？過得好嗎？

心里涌出甜蜜和悵然

也許今世不會再見了

然而這感覺那般好

而它的好，竟然是由

沒有留手機號、沒有加微信

帶來的

慶幸啊，互不留聯系方式

相望于塵世而不達

唯余永久的愛情和牽掛

像一顆無花果

看不見果實里包裹的花蕊

果實卻那樣芬芳

團霧

從玻璃門里看到一團霧

升起

心里一驚

當意識到那是自己白色衣服

在玻璃反光里的晃動

已無力嘲笑那虛弱

小區環衛工總在下午兩點打掃衛生

那可不是一個正常的時候

她不知道落葉剛掉了一半

還有一半會落在下午嗎？

但你最好不要操心太多

因為落葉也會落在夜晚

落在早晨

世界永無潔凈之時

就像一扇玻璃

它又映上我昨日的衣裳

后山

指的是衣食住行之外

陰暗又自洽的那塊領地

合歡花在那里媾合

歡愉在那里渴飲欲望

每個人，再自以為清澈的人

都有這樣一片被陰翳照亮的花園

與另一個自我分崩離析

送自己去往烏有之鄉

滿足于啜飲苦痛之淚

如果你直白于短暫一生的枯燥乏味

那么，造一座后山吧

用來儲蓄肉體背后

肥沃的眼淚

盡頭之歌

把盡頭看作日出的東方

是一件經常發生的事

關鍵是對日出的認識

它可以是隔天給出的定論

再遠一點，在盡頭的盡頭

一代代人翻滾繁衍

過了一山又一山

有的爛于平原

有的葬于深淵

都是路上的風景

波瀾如果讓微風洞見

那不是波瀾的羞恥

在前往神秘之地

不必回避你的局限

視若一塊巨石在山頂

必須面臨的風的重量

盡頭在哪里

哪里便是家園

而空中那條唐突的電線

就是橫亙于溝壑

穿腸而過的垂憐

它永在，不給任何人辯解

我的意思是，我辨認出它了

明日和黃花

鏡子兩面

一面方的

一面圓的

互相映襯

彼此不識

說它們是鏡子

這是我們對它的命名

充滿主觀認識

也可能它們

一個叫明日

一個叫黃花

我是誰

我節制地在詩里寫我

卻往往避之不及

一下子又踩到自己的影子

我在自我這里拗造型

再摧毀，再推倒重來

時而蓬頭垢面

時而呆滯癡傻

時而冰清玉潔

我的毛病是過于了解自己

幾乎沒有回旋的余地

連一根汗毛也不放過

所以我必枯坐如燈

隱匿在火苗的尖端

我是誰？

這是我最后的羞恥心

聲音的房間里

她在響徹整個房間的音樂聲中

睡去

聲音包裹的空間給她安全感

籠罩和安撫著一具驚悸的肉體

均衡的高音制造的安穩

讓她稍息安寧

反而是寂靜里窗欞冷不丁的哐當聲

或手機收到微信的小響聲

都足以震碎肝膽，讓心臟抽搐

毀滅的中心是寂靜

所以她需要聲音作為屏障

她在裝滿聲音的房間里

睡著了

世上的媽媽

一個孩子用清脆尖銳的童聲

叫喚他的媽媽

“媽媽媽媽媽媽媽媽……”

如此不停歇，叫了有半個小時

因為得不到回應

他持續不斷地呼喚

呼喚他最初的源頭

在黃昏

既是力量，也是迷失

小雨淅淅瀝瀝

叫聲更加尖厲，并逐漸嘶啞

但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作為一個實實在在的稱謂

“媽媽把我遺忘在路邊，快來把我帶回家！”

孩子你還小，還在不斷成長

你還有無窮的力量

喊出你的所求吧：媽媽媽媽媽媽媽媽

直至媽媽出現，并永存于世

喜鵲對生活的建設

沉迷于喜鵲的叫聲

甚至是一種迷信

它帶來的某種奇妙的氛圍

如此積極，悲憫而樂觀

用聲音制作的暗示

對一天中的陰郁進行渲染和洗禮

在未知的枝頭

你不需要知道它的具體位置

只需要知道它是喜鵲

即足以構建從早晨開始所需的安撫

并去除悖論帶來的困惑

（心里的烏鴉）

理解世界的鑰匙各有不同

我的那一串“恰恰恰”

單調而動聽

此時此刻再度響徹內心的山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