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一粟

今天清晨去公園鍛煉，路邊垃圾桶旁邊突然多了一棵玉米小苗，猛然間想起，距離上次一家人出現在山西老家的莊稼地，已經過去十年光景。

十年前我剛認識先生一家人那會兒，從來沒覺得他那位身高一米八，有點兒固執有點兒倔強的老父親有什么過人之處。現在看來，當時的想法是多么幼稚。三年時間，我用十萬字描述眼里的花花世界，也從未想過，家里那位世界上第二位被我叫父親的六十歲老先生，會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在我的文章里。

只記得他剛到天津那時候，一個人閑得發慌，騎著共享單車跑遍了天津市內六區和環城四區的大街小巷。我和先生怕他人生地不熟出什么狀況，只好答應幫他找一份打發時間的工作。

不知不覺半個多月過去了，我和先生在各自的工作崗位上忙東忙西，差不多都忘了答應幫他找工作那碼事。直到有一天下班回家，老先生興高采烈且鄭重其事地向我們宣布，他自己找到工作了！

聽他一個人用山西話白話半天，我終于弄明白，那是一個社區衛生管理員的工作，俗話說就是打掃衛生的。對于這樣一份工作，我一開始是堅決反對的。一方面，雖然我們家過得不是非常富足，但也不需要老先生每天在兩個社區之間來回辛苦奔波；另一方面，他剛來天津沒多久，說的還是地道山西話，不知道到了一個陌生環境會突發什么狀況。說不定，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折騰一圈兒也沒結果了。

家里人好說歹說勸了半天，最后都沒個效果。他自豪地告訴我們，面試他已經參加完了，人家說他身體挺好，完全符合條件。他還說，他工作的那個小區坐公交車離我們小區就三站，旁邊就是派出所，安全得很，不會有什么麻煩，用不著我們兩口子瞎操心。后來，我們實在拗不過他，心想反正干不了幾天他自己就回來了，也就順了他的意。

沒承想，這份在我看來不是工作的工作老先生一干就是好幾年。在過去的一千多個日日夜夜，他兢兢業業，不怕苦不怕累，慢慢贏得了社區居委會工作人員和派出所民警的一致好評，據說還交了一幫老哥們兒。年過花甲，用他自己的話說，他終于有了一份屬于自己的事業，不想吃閑飯的他，終于拿著一份并不高的工資，在一個陌生的城市和我們一起過了下來。

人生的前六十年，他一直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民，大半輩子都在和糧食打交道。就像他的名字里包含了一個海字一樣，每天在茫茫人海中撿拾那一粒粒糧食。

四十歲之前，他都在種地。我們剛結婚那會兒，他帶著我們全家去他曾經住過的窯洞和他曾經耕種過的田地走了一圈兒。每過一個地頭兒，他都回頭遙望許久。

四十歲之后，他又開起了飯店。因為有一個孩子要成家立業，兩個孩子繼續讀書，地里那點兒莊稼已經支撐不了一家人的所有開銷。他選擇的人生第二個營生還是和糧食打交道，他告訴我那幾年他覺得非常心安，每天精選最優質的食材做成美味佳肴給顧客，也是一種很好的人生體驗。雖然最后那份養家糊口的工作終因經營不善以失敗而告終，他似乎從來沒有后悔過。

五十歲之后，他在跑運輸。當然，如你所想，運的還是糧食。每天一大早把車收拾好，來到糧食倉庫，和年輕人比賽，爭取拿到最好的糧食，然后運到價錢最合適的地方去，賺的都是辛苦錢。我剛認識先生那會兒，一家人每天都因為他的貨車司機身份提心吊膽。不是因為車開得不好，而是因為經常需要一個人跑長途。后來，油費不斷攀升，跑運輸的人越來越多，利潤越來越低，沒辦法，他果斷終止了他的第三個營生。

這就是一個農民的前半輩子——天天和五谷雜糧打交道，關注國家的糧食生計。每次和他聊起這些過往，他都津津樂道；每次一說起蕎麥、玉米，他的話匣子總是關都關不住。

關于后來來到天津的第四個營生——衛生管理員，他似乎很喜歡這份工作。每天凌晨四點多，太陽還沒上班，他就騎著一輛破自行車出了家門，第一個來到他服務的社區。平時忙完了，他就給社區旁邊的派出所掃掃門前的空地，后來他一來二去和片兒警成了好朋友。因為他的那份打掃衛生的工作，他還養成了收廢品的習慣。

說實話，關于他這個附帶的動作，我并不是很喜歡。一來是覺得本來那份工作就有點兒辛苦，二來讓朋友看到總覺得面子上有些掛不住。我善意提醒過他兩回，后來他一臉的不高興，還教育我：“我用自己的勞動掙錢，又沒靠別人、吃閑飯，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再后來，我也就慢慢習以為常了。每到過年過節，上級視察小區，他還會在社區過夜，半夜起床拿著手電筒戴著紅袖標在小區站崗執勤，保證那一千多戶老百姓的財產和生活安全。每當這時候，我總會打電話問他過得好不好，勸他不要太辛苦。他總說，好著呢，放心。

這就是我們家先生老父親的故事。一個從農村出生，在莊稼地待了大半輩子，臨到退休來到城市，和我們一起生活的新時代勞動者。他思想開放，有空就看看新聞、刷刷抖音，還告訴我要學習新知識，了解國家政策，不要和社會脫節。他筋骨強健，喜歡鍛煉身體，一個人在廣場能耍動鐵鞭。他樂于助人，只要他能伸手幫上忙的事情，從來都施以援手。他與時俱進，喜歡交朋友，在一個新的環境中總能用他那皮實的性格贏得一幫人的愛戴。

滄海一粟。三十多年時間，除了生活環境的變化，他大半輩子還是在和他喜歡的糧食打交道。他就像大海里的一粒米，放到哪里，總是人堆兒里最厚實最飽滿的那一粒。

新時代賦予我們新的夢想，新時代賦予我們新的追求。在這張我們用自己腳掌丈量出的中國地圖上，農村和城市已經水乳交融。新農村建設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跟上城市建設的步伐。無論是津沽大地的我，魯西北平原的你，桑干河畔的他，都在以魚躍龍門、龍騰虎躍的干勁兒，攜手拼搏在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康莊大道上。

一千八百多年前，孔明先生就告訴我們一個道理：“賢不遺野，天下一家；無名無德，光耀中華。”一路走來的中國人已經在時代大舞臺上展現出自己的色彩。

一路走來，記憶中的那個村兒已經越來越茁壯，夢想中的那個國已經越來越強大。滄海一粟。中國之大，有你，有我，有他；滄海之廣，有農村，有城市，有天下。

李霞，女，80后，祖籍山東樂陵。天津市作家協會會員，計算機專業高級工程師。作品曾發表于《天津文學》《天津日報》《德州日報》等。

責任編輯：楊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