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山香”

雨后，天空清麗，我們來到一個叫“山香居”的民宿。蒙山腹地，過崔家村，入崔家峪，峰回路轉(zhuǎn)，一叢清脆的竹子，亮眼的綠色，屋舍儼然。朋友曰，“此山香居?！泵趾寐牎Ｃ缮届`氣，盡蘊山間；山間秀色，抬頭可見；溪流淙淙，漫石清泉。聲聲叫賣，縷縷炊煙?？床坏酱迕?，聞得到煙火；聽得見蟬鳴鳥鳴，卻找不到蟬影鳥影。這是山林的清幽。一瞬間，我走回夢里，是我夢里的村莊。站在“山香居”，憑欄遠(yuǎn)眺，金線河就是明亮的飄帶，水庫就是朝陽的鏡子。近無車馬嘈雜，遠(yuǎn)有村莊點點。綠瑩瑩的天幕上浮動著亮光的云。想少年時，我站在家鄉(xiāng)的東嶺，東望蒙山：太陽從蒙山頂上露出臉來；傍晚，西眺牛山，太陽又從牛山落下。少年的想象里，太陽夜晚就宿在家鄉(xiāng)的大山里么？

蒙山雙峰聳立，像極了飽滿的乳房。這乳房喂養(yǎng)這方圓百里的人們。一輛輛車從蒙山的山坳里，從山澗邊，在朝暉里駛離蒙山，縣城的街道就有了蒙山泉。蒙山泉的清香熬制著米香，彌漫在家家戶戶的餐桌。而羈旅天涯的人，回到蒙山，最撫慰心靈的就是蒙山泉熬的米粥。人的味覺是有記憶的，滲入血脈的記憶成為朝思暮想的鄉(xiāng)愁。踏著朝暉的人，攀援到了蒙山的山頭，綠色的松海釀造了山間的負(fù)氧離子，把你的心肺洗得不留一點兒塵滓?？諝饫镉腥悖谢ㄏ悖胁菹?，還有各種藥草香。這時候極目遠(yuǎn)眺，浚水如帶，金線河歡唱著跳下山澗，深深吸一口這香味彌撒的空氣，真的飄飄欲仙。

沉寂了一個冬天的蒙山是被一陣泉水喚醒的。一個冬天，一場場雪覆蓋山頂山坡，這銀裝素裹的樣子，讓人想到這大山養(yǎng)育的人何等清純的內(nèi)心，晶瑩剔透。一陣春風(fēng)來，雪峰就漸漸融化了。各種野草野菜蓄養(yǎng)了一個冬天的粗壯的宿根，努力拱破帶著冰的土層，露出自己葉子的眼，看一看這春天的世界。于是，石縫間，水溪邊，山坳里，山頂上，所有的生命，都探出了腦袋，大山醒來了。少年的我們，走上山坡，沂蒙小鐮镢子刨下帶肥根的野菜，泉水洗凈，可以直接塞進(jìn)嘴里，那種帶著苦味的香，有著神奇的力量，口舌生津，口瘡不治而愈。蒙山人把這山間野菜配以小蔥、咸菜條、蘸醬，卷入剛剛從鏊子上揭下的新煎餅，大口豪嚼，這是典型的沂蒙漢子吃法。這煎餅下肚，再捧幾口泉水喝下，腳下生根，走路生風(fēng)，翻山越嶺，如履平地。我想起歷代的蒙山樵夫，一根扁擔(dān)，一條繩索，一只藥簍，在這大山里，鷹一樣的存在。年輕時趕集，看看帶著滿頭露水的樵夫，擔(dān)著一擔(dān)擔(dān)柴換回一家老小的給養(yǎng)。我就毫不猶豫地買下一擔(dān)柴，雖然我一單身青年教師沒有鍋灶。我聞到了樵夫那來自蒙山的香味，就像父親的味道。父親從山上走幾十里山路，挑來一擔(dān)柴，就帶著這樣的香味，這香味就在這一捆干柴上。樵夫們隨身而來的還有一簍簍珍貴的藥草，能卻病療傷；還有一串串曬得半干的蒙山蘑菇，這來自蒙山的香味把整個集市給熏染了。

鳥雀是山里的精靈。在你還沉浸在山香美夢的時候，就熱情召喚了。這些可愛的精靈們，不知從哪里冒出來，一只鳥兒呼喚，千百只鳥兒應(yīng)和著。那叫聲或低低細(xì)細(xì)呢呢喃喃，或高高亢亢呼喚遠(yuǎn)山，或抵首交接低低切切。飛翔中的鳥兒，空中拋下一個聲的浪；樹上跳躍的鳥兒，嘰嘰喳喳，炮竹似的，一陣熱情問候。它們小小的身軀里，不知哪來的勁頭，山谷里都是它們的問候。這叫聲帶著山里的香氣，是鳥兒銜來的草籽的香，或是啄食的花瓣的香，這香氣隨著鳥兒的飛翔鳴叫散播著。山間的樹露出新芽，這芽兒細(xì)嫩的須，慢慢成了手指，手掌。葉的掌心，是露珠，是芳香。枝條慢慢有了花苞，有了骨朵。山間的花是排著隊次第開放的，蜜蜂是集群式飛來的，那陣勢是大戰(zhàn)區(qū)集團軍在軍演，震動翅膀，停擺在空中，排兵布陣。大批部隊按照路線，飛舞著，忙碌著，深入花房，從一朵花飛向另一朵花，從一個枝頭飛向另一個枝頭，花香變蜜香，這蒙山的蜜啊，潤肺通便，五體清爽。

夏天最為勤奮的是蒙山流泉飛瀑。泉眼是山的眼，是連同著山的心臟。當(dāng)接天雨幕鋪展在山頂?shù)臅r候b84f50184b31867241efde542e3ab0d8d163fa1062d6a4ff433e3357fbcc7298，來自天際的水，慷慨拋灑給這山的溝溝壑壑。泉眼在哪？好像漫山都有泉眼，冷不丁就有一股清泉石上漫流。這山上的泉流撥動山石的琴鍵，日夜湊鳴，這松柏靜靜諦聽。我懷疑這松樹就是鐘子期，那奏曲的流水，就是俞伯牙。泉水擊石，這美妙的音樂，漫山松柏，都在靜聽。這夏天，這流泉飛瀑奏響了黃鐘大呂，窾坎鏜鞳，是雄渾豪裝的氣勢。即使到了冬天枯水期，這泉眼也在涓涓而流，山下平邑城里幾十萬人口，一年四季，都要靠這蒙山的泉水。

夏天的蒙山，是避暑勝地。山里的村莊住滿了從四面八方的游客，一個個民宿就這樣長起來了。民宿是大山的旗子，“山香居”是蒙山山門的亮眼的招牌。“山香居”把守蒙山崔家峪口，金線河從山上奔流而下，在山腳轉(zhuǎn)個彎，跟“山香居”招招手，下山去了?！吧较憔印痹谏侥_下，背靠大山，在靜謐村莊的環(huán)抱里。登樓遠(yuǎn)望，百里平疇；憑欄東眺，群峰聳立。尤其夜晚，泉流石上，草叢里百蟲奏鳴，月照山林，幽深似海。在夜間，“山香”是夜海的島嶼，幾處蛙鳴，幾聲鳥叫，方覺從夜夢中醒來。腳下不時有蠕動的蟲子，有蹦跳的蟋蟀，腳輕輕放下，在這里，人與昆蟲為友，大家互為依賴，共同守候這蒙山。

月亮上來的時候，在院子擺上酒菜?！吧诫纫拜?，雜然前陳”，“舉酒邀明月”，也學(xué)學(xué)古代詩人的風(fēng)雅。沒有城里酒店的推杯換盞，人聲嘈雜。在這里，清風(fēng)拂面，蟲鳴奏曲，飛蛾伴舞，幾碟山間野菜，一盆泉水燉雞，香而不膩。最好吃的是蒙山黑山羊，這黑山羊是蒙山的一流登山隊員，再高的山峰，也能登得上。飲泉水，食青草，更多的時候這山羊吃的是蒙山藥草，這黑山羊，得蒙山滋養(yǎng)，肉嫩而香，如果以蒙山果木，烤山羊，那味道隨山風(fēng)飄散，十里八里，山前山后都能聞到，保準(zhǔn)你流哈喇子。

松是蒙山的主人。神往于蒙山鷹窩峰的那棵松。泰山的“五大夫松”是何等榮耀，因帝王的青睞而貴為“大夫”。鷹窩峰的松超凡脫俗的氣質(zhì)遠(yuǎn)在“五大夫松”之上。千百年來，蒙山人仰望它的挺立，給人以向上的勇氣。30多年前，帶著新婚的妻子，來到這松樹前，留下了年輕時珍貴的照片。30多年的幸福生活，得蒙山松所賜啊。多少代多少年，愛這山上的一花一草，成為蒙山人的使命。愛山護(hù)山，天經(jīng)地義，成為時代相傳的血脈基因。880米云蒙峰下，至今還住著守山護(hù)山的楊姓護(hù)林人。這楊氏護(hù)林家族，在這云峰下的石洞里一住就是兩百多年，現(xiàn)在已到第七代護(hù)林員了。楊氏一家?guī)纵吶嗽詷渥o(hù)林，山林為家。建國后，將自家?guī)状损B(yǎng)護(hù)的林子無償捐給國家。楊家人與山林動物友好相處。楊家五代祖母，曾助母狼接生。狼洞內(nèi)，母狼難產(chǎn)，公狼到楊氏的石洞，用嘴角拽住楊祖母的衣襟，老祖母覺得這匹狼沒有一點兒兇相，是近乎哀求的眼神，她就跟著公狼來到狼洞，母狼痛苦的呻吟，老祖母將探出半個身子的小狼羔拽了出來。從這以后，楊氏就成了蒙山狼的恩人。楊氏和狼都住山洞，可楊氏孩子從沒受到狼群威脅，并且不時有狼送來的野兔、山雞。有了這真實的故事，蒙山人的仁愛，又多了一個生動的注腳。

“山香居”守候蒙山的四季山香，守候流泉，守候花香，守候這蒙山福地，守候這綠色家園?！吧较憔印毖攀吭萍?，這里成了創(chuàng)作采風(fēng)基地。文人雅士云集于此，或吟詩作賦，或揮毫潑墨，或引吭嘯歌，山間流泉激越，草間百蟲唱鳴，朝云暮雨，朝陽晚霞，飛鳥留枝，游魚戲水。這蒙山賜予人們無限的審美空間。每一幀畫面，每一幅山水，都是自然給人們的珍貴饋贈，都是蒙山留下的鄉(xiāng)愁。

作者簡介：

陳凱，筆名蒙山樵夫，中國散文學(xué)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平邑縣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平邑縣教育和體育局教育科研中心高中語文教研員。在各類報刊副刊、雜志、平臺發(fā)表散文200余篇，著有散文集《風(fēng)從故鄉(xiāng)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