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籠草（外一篇）

燈籠草，是豫北農村對酸漿草的俗稱，因其果實形如燈籠，故稱燈籠草。實際上，這種草還有紅姑娘、燈籠果、洛神珠、掛金燈、泡泡草等別稱。

燈籠草為茄科酸漿屬多年生草本植物，原產于我國，南北地區均有野生資源分布。小時候，老家的田間溝崗，經常能看到燈籠草的影子。

燈籠草在我國有著悠久的栽培歷史，《爾雅·釋草》記載：葴，寒漿。寒漿，就是現在酸漿草。《唐本草》也曰：“燈籠草，所在有之。八月采。枝干高三、四尺，有花，紅色，狀若燈籠，內有子，紅色可愛。根、莖、花、葉并入藥用。”

我很喜歡中醫，對燈籠草的特性還是有所了解的。它性味苦寒、微甘、酸，歸肺經，有清熱解毒、止痛消腫、行氣、利尿祛濕之功效，常用于傷風感冒、咽喉痛、牙齦腫痛、咳嗽、腮腺炎、濕熱黃疸、水腫、痢疾、熱淋、疝氣、睪丸炎、膿皰瘡、疔瘡等病癥。李時珍《本草綱目》云：“酸漿，利濕除熱，除熱則清肺止咳，利濕故能化痰、治疸。”趙學敏《本草綱目拾遺》述：“天燈籠草，主治雖夥，惟咽喉是其專治，用之功最捷。”燈籠草雖然取材方便實用，但需遵聽醫囑，孕婦、脾虛泄瀉及痰濕者忌用。

在食用方面，燈籠草的漿果也是一種非常好的水果蔬菜。

它含有人體所需要的多種營養成分，其中鈣的含量是西紅柿的73.1倍、胡蘿卜的13.8倍，維生素C的含量是西紅柿的6.4倍、胡蘿卜的5.4倍。一些飲料、果酒生產商，常常把它作為上等加工原料。

生活在農村的孩子，總離不開割草飼養家畜。童年時代，我和眾多小伙伴一樣，小小的肩膀，過早地擔負起了生活的重擔。野草生長的旺盛季節，每天放學后，我們的主要任務是下地割草。在那蒼茫的暮色里，在那喧鬧的鄉道上，經常能看到我們背著草簍的柔弱身影。

割草的人越多，草的面積和數量就越少。有時為了能割到更多、更好的草，我和小伙伴不得不深入到很少有人涉足的莊稼地。我印象中，最好的莊稼地就是玉米地。此時，玉米已長成一人多高，正處于抽穗吐蕊的季節，密密麻麻、林林立立。一到這個時候，生產隊往往就不再過多地管理玉米，而是任其自然生長。整塊玉米地，像一面不透風的墻，進去后，如進蒸籠。加之玉米葉子生硬，容易劃傷皮膚，平時很少有人進去。但酒香巷子深，里面的草多，燈籠草也多。

八九月份，燈籠草的漿果就接近成熟了。我和小伙伴都是冒著酷暑，鉆進玉米地割草。盡管每次胳膊上全是被玉米葉劃傷的痕跡，加上汗水浸漬又疼又癢，但對燈籠草的渴求還是非常強烈。一旦發現燈籠草，就興奮得不行。

燈籠草非常美麗，它往往不是匍匐于地、向四周蔓延，就是攀爬于玉米桿、凌空伸展。未成熟的燈籠草果子顏色翠綠，外面穿著一件如同蟬羽、帶著花紋的漂亮衣服，成熟后外衣就變成了紅色或黃色，就像是一盞盞小燈籠掛在玉米棵上，在秋風吹拂下左右搖晃，分外嬌麗。這時，我們摘下一粒果子，剝去它的外衣，把晶瑩滾圓的果心塞到嘴里，慢慢咀嚼和品嘗，頓時感到有一種苦苦的、甜甜的味道在口中繚繞。個別調皮的伙伴，有時會做一下惡作劇，對著同伴的臉蛋使勁擠壓果心。果心被擠破后，細碎的籽粒立馬噴在同伴的臉上，惹得大家哈哈大笑。那種童年的快樂和無憂，讓人想起來仍然津津有味。

歷史上描寫燈籠草的詩詞不多，清代詞人納蘭性德曾寫過一首《眼兒媚·詠紅姑娘》的詞：

騷屑西風弄晚寒，翠袖倚闌干。霞綃裹處，櫻唇微綻，靺鞨紅殷。

故宮事往憑誰問，無恙是朱顏。玉墀爭采，玉釵爭插，至正年間。

這首詞借詠紅姑娘，抒發了作者追昔撫今之感慨。前段著重刻畫紅姑娘的形色，后段側重述古寫懷，耐人尋味。詞中的紅姑娘，就是燈籠草。讀后，有一種把人帶到元代棕擱殿前紅姑娘身邊的感覺，仿佛看到一群宮女爭相采摘插戴紅姑娘花果的情景，也讓人不由自主發出“紅姑娘風采依然迷人，而采花人已經不在”的感嘆和無奈。

大紅燈籠高高掛，張燈結彩迎新春。燈籠草因其美麗的外形，加上人們對紅燈籠的偏愛，很多人都把它當成花養，品茶賞花、陶冶心情，期待“一年一燈籠，十年添祥緣”，寄托著人們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向往。

今年“五一”假期，我回老家住了幾天。每天，我都喜歡到地里轉一轉，感受一下一望無際的麥田帶來的視覺沖擊，體驗一次和煦多情的春風送來的心情愉悅，但更多的是尋找曾經割過的燈籠草，遺憾的是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倒是發現了萋萋菜、馬唐、米蒿、星星草等小草。據村里人講，由于經常使用除草劑，田里的小草基本沒有了，都扎堆生長在地頭、溝坡，像燈籠草、豬毛菜等小草幾乎絕跡。我不甘心，又特地跑到村西大廣高速公路旁去找。這里離村較遠，公路下邊還有封閉的護欄，平時人跡罕至，應該有所收獲。結果，還是沒有找到燈籠草，但驚喜地發現了幾棵開花的地黃。現在，這種草在我們那里也比較稀少了，于是便掏出手機拍了兩張照片，以作紀念。

回鄭州后，每當看到市區路邊栽種的花草，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燈籠草。這些小時候遍地都是、經常割的小草，竟然成了點綴城市的風景。我知道花卉市場有賣各種鮮花的，有一天便抱著試試看的態度，看看有無賣燈籠草的。你別說，還真有一家商戶賣燈籠草種子。我二話沒說，就買了一包，回家后撒在了花盆里，不幾日便長出了嫩芽。我不知道這個季節它還能不能開花，但我相信它的生命力。

燈籠草屬于鄉野，也屬于城市，更屬于人們的生活。它綠有綠的風度、黃有黃的溫和、紅有紅的熱烈、枯有枯的從容。它的每一次枯榮，都是一種完美的超越。

狗尾草

如狗尾草，在我們豫北老家稱為谷子苗。雖然狗尾草的花穗形如狗尾，叫狗尾草非常貼切，但我感到叫谷子苗更為合適，因為它的全身非常像谷子，特別是未吐穗時很難區分，叫谷子苗更接地氣，要不怎么有“良莠不分”之說呢？

狗尾草實際上就是我們常說的莠。研究成果表明，莠和谷子之間有著密切聯系，莠是谷子的野生祖先，經過古代勞動人民的馴化和選育，莠才逐漸演變成谷子，最終保留了谷子抗旱耐瘠、營養豐富、適應廣泛等優點，成了我國最重要的糧食作物之一。

狗尾草屬于禾本科一年生草本植物，根為須狀，稈直立或基部膝曲，葉片扁平，花穗為綠色或淺紫色。它不僅在生物學上占有重要位置，而且在我國文化中也具有特殊地位。小時候，經常聽村里年紀大的人講，狗尾草的名字由來很不簡單。相傳很久以前，天上一位仙女愛上了人間一名書生，結果被王母娘娘百般阻撓。在與王母娘娘的對抗中，仙女飼養的一只愛犬奮不顧身救下了她和書生。后來，仙女和書生化成了陰陽兩塊玉佩在人間流傳。據說，只要相戀的情侶得兩塊玉佩，就能終成眷屬。仙女的愛犬死后，化為了一棵狗尾草，世世代代見證著他們忠貞的愛情。因此，狗尾草也被賦予了深刻內涵，成為美好愛情的象征，其花語表達的也是堅韌、堅強、暗戀、艱難的愛。

《詩經·齊風·甫田》曾有一首描寫狗尾草的詩：

無田甫田，維莠驕驕。無思遠人，勞心忉忉。

無田甫田，維莠桀桀。無思遠人，勞心怛怛。

婉兮孌兮，總角丱兮。未幾見兮，突而弁兮！

這首詩講述了一位農家女子思念遠方丈夫的感慨之情。詩中的“莠”，就是狗尾草。大意是：不要勉為其難耕作大塊田，白白地撂荒雜草叢生蔓延。不要苦苦思念那遠行的人，白白地為他勞心又費精神。沒有力氣不要耕作大塊田，長不起苗來雜草叢生蔓延。不要苦苦思念那遠行的人，白白地為他勞心又費精神。咱家孩子長得清秀又好看，扎著兩只羊角小辮直沖天。一晃多年過去好像沒多久，他突然長大戴上了成人冠。

這首詩采用了實、虛兩種寫法，前兩章寫實，每章只換了四個字，表達了相同的意思。后一章寫虛，仿佛覺得丈夫突然歸來，想象他“見到離家時還是扎著丫角小辮的小兒子、忽然間已經長大成人”的場景。這一自我設置的虛幻境界，蘊藏著含蓄之美。

狗尾草給我的印象是不怕貧瘠，隨遇而安，葳蕤成長；從不言棄，不畏寂寞，樸實厚道。一到春天，萬物復蘇，草木爭榮，狗尾草便和其他小草一樣，將渾身的嫩綠毫不吝嗇地奉獻給大地，一塊塊、一片片，綠茵茵、水靈靈，如同織就的一張綠色地毯，讓人心曠神怡、春意盎然。盡管狗尾草的植株比較大一些，但它無懼得失，心甘情愿地傳遞春韻、舞動平原。

進入夏季，狗尾草變得濃綠而熱烈，一只只毛茸茸的花穗在風中搖曳，如一灣淺月，風姿綽約，靈動萬千。特別是伴隨著滿天晚霞，狗尾草像鍍上了一層黃金，一根根柔韌、修長的草莖，搖響了暮歸的歌謠，勾畫出了一幅幅人歡馬叫、炊煙裊裊的鄉村圖畫。

秋風陣陣，大雁南飛，成熟的狗尾草高舉起豐潤的果實，將殷實和無私寫滿田野。雖然它褪去了青春的衣飾，但同時又播下了綠色的希望，忠誠地守望著一份淡淡的寧靜和縷縷的鄉愁。它用樸素的語言和視角，展示了“長林何蕭蕭，秋草萋更碧”的雄壯力量。

當冬天來臨的時候，狗尾草又是一種景象。皚皚白雪覆蓋了整個原野，凜冽的寒風吹打著它那枯萎的葉莖，但狗尾草始終巋然不動，挺立腰桿，在白雪的映襯下顯得更加堅強和老成。即使被人點燃，也依然保持著“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堅定和執著。

狗尾草是我童年的至愛、美好的回憶。由于這種小草是一種優質牧草，牲口家畜都喜歡吃，我和小伙伴經常割這種草。每次割草，都是不忘折斷幾根狗尾草的莖穗，編成小貓、小狗當玩具玩，那栩栩如生的模樣，十分呆萌可愛。

有時候我們也會浪漫一次，閉上眼睛，將折斷的莖穗在臉上滑來滑去，那感覺又癢又軟，好像是一位姑娘的纖纖玉手在臉龐上輕輕滑動，讓人如沐春風、似醉非醉。

在田里逮蟈蟈和螞蚱時，也常常用它的莖桿當作繩子，將蟈蟈和螞蚱串起，解決臨時用繩的問題。個別搗蛋的小伙伴還經常趁人不備，將狗尾草的花穗當作毛毛蟲，悄悄放到同伴脖子里，嚇得同伴嗷嗷直叫。

狗尾草不僅是一種草，更是一味中藥。中醫認為，狗尾草味甘、淡、性涼，具有清熱利濕、祛風明目、解毒等功效。通過煎服，可用于治療風熱感冒、黃疸、小兒疳積、目赤腫痛、痢疾等疾病。外用可治療癰腫疔毒，改善痔瘡癥狀。《本草綱目》記載：“治疣目，貫發穿之，即干滅也。凡赤眼拳毛倒睫者，翻轉目瞼，以一、二莖蘸水戛去惡血，甚良。”《本草拾遺》曰：“治療癰癬。面上生癬，取草效莖揉軟，不時搓之。”由于狗尾草性涼，脾胃虛弱者應避免大量使用，花粉過敏者，也應慎服。

在日常生產生活中，村里人把狗尾草研究得非常透徹，當發現它還有消殺蔬菜之蟲功能后，有的街坊鄰居為了保證自家種的蔬菜不打農藥，專門把狗尾草加水煮沸20分鐘后，將過濾出的藥水噴灑在蔬菜上，用于殺蟲。

狗尾草時時牽動著我的心，每次從城里回老家，我都喜歡到地里走一走，追尋一下兒時割草的快樂，品味一下咀嚼狗尾草莖溢出的芳香。每一次的相聚，都是一次心靈的感動，都感到狗尾草親切可愛。狗尾草雖然在自然界里非常渺小，但它一如既往地書寫著自己的一生。它的這種精神，也是人們所需要的一種東西。

作者簡介：

王山根，筆名田歌，河南省南樂縣人，研究生學歷，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出版有文學作品集《過去并不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