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 生

我叫阿大，是一只在洞庭湖里土生土長的大閘蟹。

打從記事起，我與另一只蟹阿強就結下了仇。說不清為什么，我們總是看到對方就摟不住火，可能是他那副耀武揚威的樣子，也可能是他總愛搶占最好的洞穴和食物。總之，我們是天生的對頭，一見面就劍拔弩張。

洞庭湖里的日子，風平浪靜的時候少，大多時候都是我和阿強爭斗。我們為了一小片水草、為了一個安全的藏身之地、為了在母蟹面前露把蟹臉，都能打得不可開交。我們的鉗子碰撞過無數次，身上的傷痕是我們仇恨的勛章。

記得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湖水清澈見底，水草豐美。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處絕佳的洞穴，正準備安安心心地住下，可阿強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二話不說就朝我撲來，想要搶走這個洞穴。

“這是我先找到的，你別想搶走！”我怒喝道。

“哼，誰搶到就是誰的，你有本事就來保住它！”阿強不甘示弱。

于是，我們展開了一場激烈的戰斗。我們的鉗子相互鉗制，誰也不肯退讓。我們在洞穴里翻滾、扭打，把周圍的水草都扯得七零八落，渾濁的泥水彌漫開來。最后，我雖然守住了洞穴，但也被阿強打得傷痕累累。

還有一次，是在求偶的季節。一只美麗的母蟹出現在我們的視野里，我和阿強都對她心動不已。為了贏得她的芳心，我們又展開了一場爭斗。我們在母蟹面前賣弄著自己的力量，用鉗子相互攻擊，試圖證明自己才是最強的。可最終，母蟹被我們的爭斗嚇跑了，誰也沒有得到她。

時光荏苒，我們在這日復一日的爭斗中慢慢長大。其間，我們經歷了洪水、經歷了干旱，也見識過人類那可怕的捕撈網。可無論外界如何變化，我和阿強之間的仇恨從未消減。哪怕是在生死邊緣，只要瞅見對方，那股子戰斗的怒火就會在心底熊熊燃燒。

然而，命運的巨輪無情地滾動著。有一天，一張大網從天而降，我本來是逃出網了的，卻被阿強死死鉗住。他后來也鉆出了網洞，又被我拼命鉗了回來。最終，我和阿強都沒能逃脫。被抓有些不甘，但一想著他也沒逃脫，我的心情好了許多。

在那狹窄、逼仄的水箱里，我們四目相對，沒有絲毫的溫情與憐憫，只有濃濃的戰意。我們用僅存的自由，揮動著鉗子，試圖給對方致命一擊。

“哼，阿大，今天就是你的死期！”阿強惡狠狠地沖我吼道。

“誰死還不一定呢，你這可惡的阿強，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不甘示弱地回道。

水箱里的其他螃蟹都對我們敬而遠之，他們不理解我們之間的深仇大恨，在他們看來，此刻大家都已淪為人類的俘虜，應該團結一致尋找出路。但我和阿強才不管這些，我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打倒對方。

很快，我們被帶出水箱，裝進了一個塑料筐里。透過筐子的縫隙，我看到外面是一家火鍋店。店內人聲鼎沸，熱氣騰騰的湯鍋散發著誘人的香氣。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

“哈哈，阿大，看來我們都要成為人類的盤中餐了。不過在那之前，我還是會讓你先一步去見閻王爺！”阿強得意地笑著，他的鉗子不停地張合，仿佛已經勝券在握。

“做夢！今天先死的一定是你！”我怒視著他，做好了拼死一搏的準備。

這時，一個服務員走過來，將我們的筐子提起，放到了傳送帶上。傳送帶緩緩移動，我們離那冒著泡的湯鍋越來越近。死亡的氣息彌漫在空中，可我和阿強的目光始終緊緊鎖在對方身上。

“阿大，受死吧！”阿強猛地朝我撲過來，兩只粗壯有力的鉗子直直地朝我夾來。

我迅速側身躲避，同時舉起自己的鉗子回擊過去。我們的鉗子碰撞在一起，發出“鐺”的一聲脆響。阿強不甘示弱，另一只鉗子也加入了戰斗，想要鉗住我的腿。我靈活地向后一跳，躲開了他的攻擊。

我們在傳送帶上展開了激烈的角逐，你進我退，你攻我守。傳送帶的震動讓我們的腳步有些不穩，但這絲毫沒有影響我們戰斗的決心。阿強一個猛沖，將我逼到了傳送帶的邊緣，眼看我就要掉下去了。我緊緊地抓住傳送帶的縫隙，用盡全力一甩，將阿強甩到了另一邊。

“阿大，你別得意！”阿強惱羞成怒，再次朝我沖過來。

我們的鉗子相互糾纏，身體也扭打在一起。在翻滾中，我們差點就滾進了旁邊的湯鍋里。周邊的熱氣撲面而來，讓我們的殼都有些發燙。

就在我們打得難解難分之時，一只大手伸了過來，將阿強從傳送帶上拎了起來。“哈哈，這只肥，先吃這只！”一個人類的聲音響起。

阿強在那只大手中拼命掙扎，可一切都是徒勞。他的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恐懼和絕望，向我求救。這是他這輩子唯一一次不用兇臉對我。我心里有些不忍，于是伸出鉗爪，想用最后的一觸，安慰他一下，也化解我們并不太長的一生的怨恨。

就在兩鉗相觸的那一瞬，他的鉗子，緊緊地鉗住了我。

我也被帶起來懸在空中。我看到他得意的笑容——沒有死在我前面，哪怕是一秒，于他而言，也是勝利。

耳邊是越來越響的咕嘟聲，以及人們尖厲的笑聲：看看這兩個家伙，死到臨頭，都還在打架呢！

我沒有掙扎，只是默默地閉上了眼睛。在被丟進湯鍋的那一刻，我流下了一滴眼淚，為我這把精力用來打了一輩子架的蟹生。

不知道阿強，有沒有聽到人們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