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通過五官認知世界,通過看、聽、聞、品嘗、觸摸等感知世界,了解自己和世界的關系。通過這些感覺的洗練,我們的感受性也得到了拓展,人生變得更加豐富。名曲和美食等若沒有與之相匹配的感受就會變得毫無價值可言。
因為人被稱為“視覺動物”,所以格外重視視覺。想來甚至可以說,人得到的信息多半都是視覺信息。文字和影像給人類提供了其他事物無可比擬的大量信息。與之相比,對人類而言最未經分化的感覺恐怕就是觸覺了。大概可以說,人在判斷某件事的善惡美丑時極少訴諸觸覺。可是,若人類想深度確認自己的存在,觸覺是否就變得很重要了呢?比如,對于即將離世之人,默默地握緊他的手非常重要。盡管如此,我想我們在生活中還是有許多時候忘記了觸覺的重要性。
我最近讀了詩人工藤直子的隨筆集《獅子的尾巴》,實實在在地感覺到了“觸摸”的重要性。“蝸牛的眼睛、海豚的額頭、大猩猩的后背、小貓兒驟然彎身時的腿窩、金龜子柔軟的內翅、貓頭鷹頸部環繞的蓬松羽毛、海獺的肚子、海馬的尾巴尖……”說起這些來,據說工藤“看見它們便情不自禁地想摸一下”。工藤說:“只有摸一下,我才能感覺到與它們的相遇。”
讀到這里,我仿佛明白了孩子們瘋狂喜愛工藤的詩的奧秘了。小孩子們重視觸覺,工藤的詩把通過觸覺感知到的事物寫成了語言。孩子們讀著那些詩句,從中直接“觸摸”到了工藤的心靈。
工藤幼年時母親亡故,所以她在《獅子的尾巴》里屢屢提到關于父親的記憶,說小時候最常見到的便是父親的“手”。
散步時牽著我的手、給我跌倒后擦破皮的膝蓋搽藥的手、給我穿衣服的手、拿著菜刀削土豆皮的手,等等。那時候的浴缸都是木制的,邊很高,小不點的孩子很難進到木桶里。這時候,托著我的兩肋把我“咕咚”一下放進去的,也是爸爸的那兩只手。
讀著這些句子,雖然工藤說“看見”了父親的手,我卻能明白里面包含著時常“觸摸”的體驗,工藤父親那雙溫暖的手的觸覺也傳遞給了閱讀這些詩的我。
因為“觸摸”完全變成了心靈的接觸,所以我們的心也被打動了。比如她這樣描述10歲時第一次見到盛開的櫻花時的印象:
時近傍晚,也許是因為空氣驟然冷了下來吧,突然間“呼”地吹來一陣風,我吃了一驚。成千上萬片花瓣一齊在空中飛舞,數不清的花瓣把藍天遮掩起來,好像人也被卷在其中,不停地飛舞著、飛舞著。我茫然地站立著,仿佛突然間被放進一個非日常的世界里。
那一瞬間,只怕是我們都加入了花兒的慶典,忘記了自己是“人”吧。
瞬間凋落的成千上萬片花瓣無疑觸動了10歲的直子的心弦,失去了這種意味深長的“觸摸”體驗的現代人,雖然突然想把它找回來,但心靈的琴弦也已生銹。因為過于急不可耐,便不得不做一些類似于突發性騷擾那樣的事情。因為“觸摸”行為并未伴隨心靈,所以只留下苦澀的回味。
要想真正了解“觸摸”的美妙,焦躁是大忌。工藤在《獅子的尾巴》這本書里說,心靈不可以變成“漫無邊際的天空”,“等待”心靈的觸摸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