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很多年沒見過慈姑了。
去超市里,一邊比畫著像乒乓球一樣圓圓的球莖,球莖上還長著彎彎長長的嫩嘴嘴,一邊咨詢賣菜的大姐。大姐一臉茫然,搖搖頭說:“聽也沒聽過!”不怪大姐,這里是山城重慶,哪來慈姑呢?
家鄉坐落在白蕩湖畔,那里河道縱橫,池塘星羅棋布,是慈姑的天堂。溝溝汊汊,河邊灘涂,到處都有燕尾一樣的綠葉。秋冬季節,想吃慈姑了,就挽起褲腿,去池塘河溝的一灣淺水里,順著枯萎的禾稈往下摸索,很快,一個個可愛的粉色肉球就“呼啦啦”地被提溜上來。
慈姑是來自泥土的尋常物什,家鄉人根本就不拿它當回事,災荒年間,就將慈姑烀了當主食。現如今的餐桌上,慈姑烹調手法五花八門,炒豆干者有之,炒蒜苗者有之,燒豆腐者有之。如果用來燒肉,則要切成塊狀,其燒法與燒土豆相同,但味道不一樣,慈姑的粉糯中夾帶著絲絲的甘醇,回味綿長,那是土豆所不及的。
有族人春節祭祖歸來,在朋友圈發了一幅又一幅圖,畫面之中是綿綿鄉愁。從那一盤盤美食中,方知他們也極喜歡慈姑。慈姑,成了每年春節家宴上不可或缺的美饌。他們的廚藝更加絕妙,就拿慈姑炒肉片來說,配料中就加了白菜葉、百葉絲和蒜葉,想必那道菜端上桌,青黃碧綠,似溫潤的翡翠一般,其菜之雅,其格之高,會不會讓人不忍下箸?
家父65歲那年和母親一起,從“人家盡枕湖”的水鄉來到城里。到了城里的老人,一到冬天味蕾就覺得寡淡,就念叨起家鄉的慈姑來。一次次去菜市場,一次次空手而回。直到春節臨近,一家家超市里的慈姑才閃亮登場。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一下子就買了兩大兜。回到家,父母在院子里一邊清洗,一邊用指甲去須,我分明看見,他們的眼里有淚花溢出。
如今,我也跟父母當年一樣,離開了自己生活多年的古城,客居他鄉。一到秋冬時節就想品嘗一下家鄉的慈姑,品一品那種微微的苦,那種絲絲的甜。所不同的是,父母當年距離家鄉不過百里之遙。而我,肩背行囊,翻越一山又一山,遠離故鄉“八千里路云和月”。我在這頭,慈姑在那頭。
臘月里從山道上下來,看到山里人家籬笆墻內青煙裊裊。我知道,那是山里人家每年臘月必做的功課——煙熏臘肉。一到青煙繚繞,預示著一年的光景就要過去。想著我那山高水遠的故鄉,庭前的河池里像燕尾一樣的慈姑葉子日漸枯萎,家家餐桌上新鮮的慈姑正飄著絲絲縷縷的醇香。而我這個游子,在異鄉不知不覺又漂泊了一年。
(本文入選2024年江蘇揚州中考語文試卷,文章有刪減)
史良高,安徽省作協會員。《水鄉的日子》《鄉戲》《父親說過的話》《帆船》等多篇作品入選人教版、蘇教版及全國各省市中高考模擬試題、中高b55fdc74deee6ee40db98ad982924ac4考訓練題。著有散文集《竹湖湯湯》《美麗的火車》《依山而居》。
《意林》:慈姑這個意象是如何選擇的?
史良高:我自幼生活在水鄉澤國,放眼湖畔池邊,溝渠水凼,凡有沼澤的地方,便有慈姑的俏麗身影。慈姑是我童年最好的伙伴,也是尋常人家餐桌上的一道美食。遠在他鄉的我,慈姑這一意象走進文字就不足為奇了。
《意林》:文章標題和結尾的呼應上有何心得?
史良高:首尾呼應,能夠使文章的結構更加緊湊,內容更加完整,給讀者留下的印象也更加深刻。此文的結尾,目睹山里人家飄散的裊裊青煙,便倏然想起魂牽夢繞的故園,想起漂泊山城又是一年過去,那種羈旅他鄉的惆悵便迅速地發酵,隨之變成七個字:《相憶慈姑又一年》。
《意林》:您如何看待故鄉和遠方?
史良高:故鄉是一個人埋葬胞衣罐的圣地,也是一個人成長的搖籃。而遠方,則是以故鄉為原點的直線方位。故鄉與遠方是地球之上不可交叉的兩個點,是永遠的矛盾統一體。最初的遠方,充滿了期冀與誘惑;后來的故鄉,寫滿了思念與淚光!我的遠方已經不在追求理想的路上。我抵達的遠方是絲絲縷縷“剪不斷,理還亂”的親情。放不下的是兒女情長,回不去的是遙遠的故鄉——我在這頭,慈姑在那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