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海西與內蒙古鄂爾多斯長調音樂風格比較

長調民歌是一種具有地方特色的歌唱藝術，源遠流長，傳唱區域眾多，且各地在歷史的長河中形成了自己鮮明的地方特色。青海海西長調民歌屬于和碩特蒙古音樂風格區，主要分布在都蘭、烏蘭、德令哈以及格爾木等地，該區域受藏傳佛教影響較大，長調民歌中也滲透著藏族文化元素。內蒙古鄂爾多斯地區的長調民歌古樸神秘，留有大量歷史生活痕跡，被稱為蒙古族音樂的活化石。兩地蒙古族人民在歷史長河中，在與周圍民族的交流往來中，以長調民歌為載體，敘述著各自活態發展著的民族智慧與民族文化。

一、兩地長調民歌概述

（一）青海海西蒙古族長調民歌

在青海這片遼闊的土地上，蒙古族作為世居民族之一，已經在青藏高原生活了近千年。由于青海歷史文化發展的多元性，該地蒙古族長期與漢、藏、土、回等民族雜居，保持著與周圍民族的密切文化聯系，使蒙古族長調音樂既留有本民族的風格特點，也融合了許多其他民族的文化內涵。海西蒙古族長調音樂是青海音樂中獨具特色的一項文化藝術，于2009年10月列入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是該地蒙古族人民在生產勞動的日常生活中所創造的，在節慶、民俗生活以及勞作時所歌唱，是一種抒情性民歌，在演唱時，多加入馬頭琴、托布秀爾等伴奏樂器。“青海蒙古族的長調民歌，東部長調的調子最短，越往西部調子越長，保留的也是最好。”[1]同時人們普遍認為唱的音調越高，越代表著演唱技藝的高超。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雖然不像鄂爾多斯一樣處于內蒙古自治區內，但仍保持著蒙古族音樂的核心特征，有著數目繁多的長調民歌與中短篇英雄史詩，成為蒙古族長調民歌最為豐富的地區之一。該地長調民歌題材中最為豐富與最具有代表性的是婚禮歌曲，傳唱度較高的曲目有《婚禮曲》《一對金鐲》《恩德佛祖》等等。

（二）內蒙古鄂爾多斯長調民歌

鄂爾多斯長調民歌保存數目較少，源遠流長，音樂風格古樸。在公元188年，鄂爾多斯地區被北方匈奴、鮮卑、羌等少數民族開發為游牧區域，人民過著逐水草而居的放牧生活，習慣在生產勞動中用自然舒緩地哼唱去表達情感，其伴隨著流動的游牧生活，慢慢發展成為今天的“長調”民歌。作為一種地方性歌唱藝術，長調民歌與本地民俗文化生活高度融合，彌漫著濃郁的地方音樂特征與文化色彩，在語境、儀式、音樂本體方面各具特色。鄂爾多斯長調民歌被稱為“古如歌”，“它是蒙古族唯一保存完整的宮廷歌曲”。“古如”在蒙語中是宮廷、朝廷之意，在古代一般只在隆重莊嚴的場合演唱，所以，具有嚴肅蒼涼的音樂氣氛，這是鄂爾多斯長調較其他地區長調民歌最大的不同。鄂爾多斯長調民歌于2008年列入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它集中體現了蒙元時期蒙古宮廷禮儀音樂的獨特風貌，是蒙古族古典音樂的活化石”[2]，其旋律舒緩自然，節奏性不強，內容多以說教為主。鄂爾多斯長調民歌根據歌詞內容主要可分為贊頌類、愛情類、宗教類、風俗類……具有代表性的曲目有《六十個美好》《成吉思汗的兩匹駿馬》《豹花白的駝羔》《班禪廟》等。

二、青海海西與內蒙古鄂爾多斯長調音樂風格分析

（一）青海海西長調

1.歌詞內容

海西長調民歌中的歌詞內容有歌頌英雄人物、反映歷史事件、贊頌父母和抒發情感等，作為“馬背上的民族”，馬元素成為本民族音樂文化的代表f954711cd793cfe005109eb005957444之一，以蒙古馬為主要歌唱內容的長調歌曲是海西蒙古族民歌的重要組成部分。蒙古馬作為蒙古族民眾的精神寄托，承載著深厚的民族感情，歌詞中對馬的觀察、描寫、刻畫都十分細致，從中可以看出馬對蒙古族人產生的深刻影響。例如《天馬》歌中所唱的“像天馬一樣的駿馬，是花斑毛色的海騮馬，在馬群中出類拔萃的，是閃閃發光的海騮馬”。

2.曲體結構與節奏節拍

海西蒙古族長調音樂曲體結構多與歌詞結構相一致，大部分都是上下句的二句式。上句是呼句，多采用比喻的修辭手法，下句為應句，多側重于思想感情的表達。例如《棗紅馬》就是典型的二句式長調，采用“5+5”規整性結構，形成并列的句式關系。也有一部分變化而成的四句式，但仍保留兩句式的對偶結構特點，可以看作是兩句式的擴大結構。該地長調民歌節奏大都自由舒緩，無明顯節拍限制，以散拍子為主，與民族語言相結合，散中有序。歌曲根據歌詞內容、演唱場合、具體情感表達等因素，進行即興的節奏形態改變，在表達感情豐沛、激昂之時，節奏型較為密集，平和委婉處或樂句句尾處則大多松散悠長。

3.音樂旋法與潤腔

海西長調民歌多使用二、三度級進與四、五度大跳相結合進行旋律的發展，下行時有大跳與下滑音組合，跳進音程跨度大，多以八度下行為主。其基本旋法與青海地區民歌的雙四度音程構架相符合。該地長調民歌的潤腔特色，主要體現在裝飾音的使用與甩腔處理上。樂曲中常有大量的裝飾音，以下滑音、上回音、下頜顫音與倚音為主。下滑音多使用在樂句句尾處，上回音不僅多見于句尾，在樂句中間也常常使用。這些裝飾音的運用，使得旋律更加豐富、自由，音腔更加圓潤，為歌曲增添了濃郁的地域特色。

具體可見《雪白的馬》：

這是海西烏蘭縣的一首五聲羽調式長調，速度慢而自由，全曲從低音區的主音開始，緊接著是“La——Re”的上行四度跳進與“Re——Do——Re——Mi”的四十六節奏型的級進結合，上行四度是長調民歌中頗為常用的音程，在這里處于弱拍位置，具有較強的動力感，接著是“Sol——La”上行二度級進，由主音的甩腔與密集音型的小三度、大二度共同進行歌曲的潤色處理。全曲級進與跳進的結合使得歌曲旋律豐富和諧，同時大量裝飾音的使用使歌曲具有濃厚的民族風格，整體自由歡樂，活潑有趣地表現出族人對蒙古馬的喜愛。

（二）內蒙古鄂爾多斯長調

1.歌詞內容

鄂爾多斯長調民歌歌詞內容涉及歌頌父母、思念故鄉、記述歷史等，其中較為常見的主題包括說教時政等方面，如該地長調作品《班禪廟》中唱到的“在那西角坡上，坐落著班禪廟，年幼的丹津尼瑪，同從師傅安排”，這與鄂爾多斯地區寺廟數目多、受佛教影響深有很大的聯系。該地除長調民歌外最為豐富的題材是贊頌類歌曲，其中尤以贊頌駿馬的居多，例如歌曲《成吉思汗的兩匹駿馬》，以擬人化的手法刻畫大駿馬與小駿馬，以酣暢的筆墨贊頌英雄成吉思汗，使駿馬和英雄都具有鮮明的個性，生動形象。

2.曲體結構與節奏節拍

爾多斯長調民歌中，大部分都是上下句樂段體，并以對稱性結構為主，其對稱性不僅體現在曲體結構與樂句結構中，內部小節的劃分也是如此。例如，該地長調民歌《六十個美好》，是典型的“4+4”的方正形結構，上樂句引出贊頌之處，下樂句都是說“美好”，唱詞一共60行，都透露著蒙古族大眾對美的感悟。鄂爾多斯長調節奏形態大多屬于陳述性的語言節奏，與該地區長調民歌的題材內容緊密聯系在一起。語言節奏與歌詞音調相一致，節奏時值較短，速度慢而不拖，具有明顯的周期性，使歌詞內容得以清晰表達。當然，根據歌曲的情感表達及表現內容的不同，節奏并不是固定不變，在許多直抒胸臆的部分，都會采用靈活的自由節奏去表現。

3.音樂旋法與潤腔

鄂爾多斯長調民歌旋律多采用“波浪式”線條，旋律進行較為平穩，給聽眾以深沉嚴肅之感。音樂旋法以級進、小跳結合四度跳進為主，有時也使用下行的八度跳進，來豐富音樂的層次、增加旋律的起伏，在樂句落音處常使用下行二度的滑音，來表現該地區長調民歌的哀婉特點。鄂爾多斯長調民歌采用的潤腔方式有倚音和滑音等，華彩性裝飾較少。行腔平直而連綿，常常使用下滑性的直式拖腔，圍繞核心音形成獨特演唱技巧，其中最具有地方特色的潤腔方式是大量使用哭腔，以悲傷的狀態去詮釋歌曲內容。

具體可見《六十棵榆樹》：

這是鄂爾多斯地區一首代表性長調民歌，為五聲羽調式，以主音為主進行大二度的級進運動，開始整曲的演唱，其中在相鄰的節拍中，有“Mi——Mi、Re——Re”的較弱拍子的音以同音進行的方式運動到較強拍子，兩個同音的連接，使音樂具有類似切分節奏的風格，又不同于切分節奏那樣突出，從而獲得富有動力又充滿敘述性的音樂性格，帶有憂傷之感。曲間也多處運用了“Sol——La——Mi”的級進結合下四度跳進，突出該曲的主題樂思。全曲裝飾音使用較為單一，以大二度的前倚音為主，在演唱上由適度的滑音處理來進入基本音，從而豐富樂曲的層次，形成一種柔和而又深情的藝術效果。整體音樂風格較為深沉，凄涼地表達出背井離鄉的無奈與對故土的濃烈思念。

三、海西與鄂爾多斯長調音樂風格對比

長調民歌是蒙古文化認同的象征之一。經過上述分析，我們可以看到，青海海西與內蒙古鄂爾多斯長調民歌作為同一種民族音樂體裁，具有相似性。但由于兩地在長期的發展過程中，受周圍自然環境、社會生活和歷史淵源等因素的影響，以及兩地蒙古族同胞不斷同周邊民族群眾進行著緊密文化交流，使得兩地長調音樂在自我傳承的同時，也在不斷吸收并借鑒周圍地區的優秀音樂文化，故此兩種長調音樂風格也必然具有差異性。具體表現為：

（一）相似性

1.歌詞內容

兩地長調民歌的蒙語使用差別不大，歌詞記錄都是傳統蒙古文，其中歌頌內容也大體相同。海西蒙古族與鄂爾多斯蒙古族雖不在同一區域生活，但同樣作為“馬背上”的民族，馬兒都是他們的親密伙伴和美好象征，兩地族人對蒙古駿馬有著深厚的感情，這種感情必然體現在音樂作品里。在長調民歌中，常常通過馬兒的形象描寫、性格刻畫，表現出游牧民族生活中蘊藏的寬闊、深邃的情致和以天、地、人、牲畜為核心的草原游牧文化特色。

2.曲體結構

兩地長調民歌曲體結構多與歌詞結構相一致，大部分都是上下句的二句式，符合對稱性原則，形成對比或并列關系。句讀一般都比較清晰，樂句的開頭與結尾都有明顯的起落。同時都存在一部分四句式長調，可以看作是兩句式的擴大結構。唱段結構較簡單，樂段間常使用變化重復的方式進行銜接，多為方正形結構。

3.音樂旋法與部分裝飾音

兩地長調民歌旋律都具有較強敘述性特征，同語言緊密結合，曲調根據唱詞和情緒而變化。音樂旋法大部分都是五聲音階體系的上下波動。以級進、小跳結合四、五度大跳為主，有時在級進上行后出現反向大跳，使旋律進行婉轉悠揚，扣人心弦。兩地都有大量連續同音的使用，由弱拍部分進行到強拍部分，使旋律富有動力。并且都共同使用滑音、倚音等裝飾音來豐富旋律層次，使音腔更加圓潤，為歌曲增添了少數民族歌曲的地域特色。

（二）差異性

1.音樂風格

海西長調民歌高亢挺拔，音域寬闊，在悠長的旋律中加有華彩性裝飾，海西蒙古族在與周圍民族的交往中，吸收了藏族民歌的藝術風格。而鄂爾多斯地區的長調民歌是“唯一保存完整的宮廷歌曲”，歌唱內容大多以說教為主，包含大量的宮廷、寺廟元素，其藝術特征是行腔沉穩，古樸平直，華彩性不強，整體風格以莊嚴、悲重為主。

2.表現方式

長調民歌的節奏一般是舒緩自由的，上行樂句悠長緩慢，下行樂句活潑跳躍，鄂爾多斯長調民歌節奏充滿“陳述性”，與歌曲內容緊密結合，十分規整。而海西地區長調民歌則比較自由，無明顯節拍限制，以散拍子為主，與民族語言相結合，可根據需要進行即興的節奏形態改變，在感情充沛時節奏型較為密集，情緒平和時則大多松散悠長。

3.潤腔方式與部分裝飾音

海西長調民歌使用的裝飾音有回音、滑音與下頜顫音等，回音的使用較為自由，主要是對骨干音進行潤色和裝飾。海西處于青海多元音樂文化環境中，長調吸收了周邊藏族道勒、則柔等民歌的潤腔風格，在演唱過程中多使用特有的下頜顫音方法，使旋律自由舒展、高昂悠揚，具有濃郁的地域特色。而鄂爾多斯長調民歌中裝飾音的使用較海西來說沒有那樣豐富，華彩性不強，常在句尾使用下行二度的滑音來表現哀婉之情。其特有的潤腔方式是大量使用哭腔，用悲傷的狀態去詮釋歌曲內容，這也是區別鄂爾多斯與其他地區長調民歌最明顯的特征。

四、結語

長調民歌是我國寶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之一，作為一種音樂文化符號，是千百年來各地蒙古族民眾生活實踐的精髓體現。青海海西與內蒙古鄂爾多斯長調民歌的創作者在各自的歷史發展過程中，與周圍民族保持著緊密交流，并從中形成新的審美理解，兩種長調都包含著對大自然的熱愛、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以及對我國民族文化的深刻認同。我們要充分研究各地蒙古族長調民歌所處的文化環境，深度分析其民族文化核心特色內容，將長調民歌作為傳承民族精神的一個載體，順應時代變化，突出時代氣息。在深化本民族群眾情感認同的同時，擴大民族音樂文化的影響力，真正實現弘揚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目標。

作者簡介：徐久（1999—），女，漢族，山西晉城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中國少數民族藝術。

注釋：

〔1〕朱慧，德力根其其格.青海德都蒙古民間音樂文化考察實錄[J].內蒙古藝術學院學報，2019，16（4）：55-61.

〔2〕肖英群，斯琴畢力格.鄂爾多斯蒙古族長調民歌傳承中的地域與風格研究[J].黃河之聲，2015（3）：94-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