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認識標哥后,我對中醫的固有印象被徹底改變了。在我的印象中,中醫醫生仙風道骨,鶴發童顏,被白大褂包得嚴嚴實實。標哥不同。他是從醫30多年的老大夫,頭發烏黑,坐診時白大褂下穿著運動背心。脫下白大褂,可以看到他微微隆起的肌肉,訓練痕跡明顯。
晚飯時間剛過,診所門口會立上人形靶,做工相當精良—都以為是標哥研究醫學用的,實際上是研究武學,打靶用的。興致高昂時,他還會叫上拳友們一起錘上兩把。錘過癮后,回屋繼續給夜間患者扎針、按摩。他的工作和生活沒有清晰的界限,但自得其樂,沒有一點兒煩惱。
我是標哥的拳友,在一次實戰中閃了腰后,被他按在拳臺邊上來了一通緊急施救,又成了他的患者。
多年前,標哥是安徽某縣級醫院的青年骨干,本來要一輩子穿白大褂的,隨著改革開放的浪潮來到沿海,人生迎來了大轉折,這才有機會穿上了運動背心。標哥說,現在回頭看,當年的選擇自然是正確的,但在那個當口兒,還是下了一番決心的。
標哥通過多年打拼,陸續給兩個兒子買了車子和房子,大兒子已結了婚。尋思著人生任務差不多了,也不想太辛苦,標哥便在家附近開了一家理療診所,之前距離家較遠的那幾家,就托給別人管,碰上疑難雜癥,再過去看看。
新診所從開業到門庭若市,只用了極短的時間,錦旗也很快從一面到若干面,墻上都快掛不下了。因為醫術高超,一身運動裝反而成了他的標志。我剛開始還能隨時找標哥喝茶,后來遠遠地看著他被阿姨們團團圍住,心想這墻上還得加一面“婦女之友”的錦旗,這樣才實至名歸。
找標哥喝茶不得不挪到晚上。“少喝可樂,少吃晚飯,多鍛煉。”大道至簡,標哥的養生理念更多在于堅持健康生活。“來,帆弟,再喝杯茶。”在標哥面前,我們都是弟弟。
一幫拳友,沒來過標哥這里喝茶的不多,只有兩個。
那兩個都是南方人,都在北京讀的大學。再使勁追問,一個讀的是清華,另一個嬌羞地捂著臉說:“我是北大的。”
清華的林哥是做工業智能化的,特別忙,但在拳館上完團課后總會加練一會兒,有時加一組體能訓練,有時是在琢磨新技術。于他而言,“為祖國健康工作五十年”不是口號。他加練完會繼續回公司加班。他家在廣州,公司在深圳,每周末回家,平時就睡在會議室,節約通勤時間。
林哥練拳純粹為了強身健體。有客戶從國外來,剛下飛機,時差還沒倒過來,就被他拖來拳館,美其名曰“特色招待”。噼里啪啦打了一通拳,又帶人家去燒烤,擔心沒話聊,拉我們作陪。我們也很好奇,一邊吃,一邊打著手勢問林哥的客戶,明天還想來打拳嗎?對方回答說,再也不想了。
林哥一臉委屈:“我最喜歡的就是打拳和吃飯。”他說這句話時像極了初出草原的郭靖,郭靖覺得羊肝是天下最美味的食物,招待黃蓉就要用羊肝;林哥接待大客戶,就必須去拳館。
林哥最早是在國企上班,后來出來自己干,一是為了實現人生價值,二是想找準自己的節奏。林哥這個年齡的人對換工作還能接受,但從國企跳出來進入一個全新領域,是需要勇氣的—他10多年前就選擇進入新能源智能軟件領域,很有前瞻性。林哥整天說忙,抱怨各路甲方的不靠譜,但我能看到他眼中的光。雖然和林哥交流多有不暢—他講的笑話沒有幾個能聽懂的,但我能感覺到他的質樸和可愛。
相比而言,和北大哥的溝通就順暢了很多,雖然不懂技術,但我懂藝術啊。北大哥玩的那些瓶瓶罐罐,我懂不懂是其次,但它們表現出來的那種美,哪怕是外行也能迅速感知到。我們叫北大哥為老妖,多因他晝伏夜出。他不來喝茶,多半是還沒起床;出來練拳,算是難得的規律時刻。我偶然在他清醒時去過他的茶室兼工作室,見識過他各式各樣的收藏品,大為傾心,尤其是柴燒茶壺,實在愛不釋手。他在廣東肇慶有一口窯,從設計、3D打版到燒制,所有茶壺都是自己做的。從他那里,還能順便了解到木柴的價格這些細節問題。
專門為愛好做了一口窯,這是什么樣的執著?不止于此。老妖的專業是考古,當年畢業后在省博物院上班,曾為研究歷代玉器文物的流變,拜師學了玉雕手藝。其工作室至今還擺著一套玉雕車床。老妖從博物院出來,除了為了藝術追求和個人時間自由,更多是為了方便照顧兩個女兒。
古玩一行靠嘴吃飯,但老妖是業內少有的行動派。熟悉之后,他會在一天的任何時間—多半是我睡了的時候,給我發手搓的茶壺泥坯、窯場周圍的山野風光等照片。
和他一起吃完夜宵,回家我就睡了,而他練了一晚上毛筆字。老妖只是形象上有些頹,可精氣神一點兒都不“廢”。
標哥、林哥、老妖,這三位年紀相差較大,若不是因為拳擊,恐怕難有交集。三個人的共同點都是在人生的某個階段選擇改變。改變的動力可以是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為了更加豐富的生命體驗,也可以是為了家庭,抑或為了實現更高的人生價值。歸根結底,他們選擇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這樣的人生有滋味,也更有奔頭。當然,時代和社會也給了我們各種人生的備選項,并提供了各種便利,這是當下這個時代最好的福祉,也是我們對未來充滿希望的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