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坐在老家的房間里,對著電腦敲敲打打,構思那名為未來的東西。比起喧囂的白天,我更喜歡寂靜的夜晚。夜晚的神秘和未來相近,像只陶罐,只是打開蓋子嗅一嗅,就能聞到來自深厚地底孕育的生命氣息。
前段時間和父親通電話,他擔心我的身體狀態。我告訴他,我沒什么大問題,只是需要回老家休息一陣。他叮囑我,別著急,慢慢來。
我知道,在我們那樣的小地方,回家了會被當成“稀罕物”。好在一直留在老家的阿婆看到我回去,也沒說什么。她大概猜到了我工作不順利,夾了好多菜到我碗里。
我家門前有幾條長長的板凳,夏天的夜里往上一躺,十分愜意。板凳正好對著巷子口,時不時會有風吹過來。阿婆喜歡在夜里乘涼。不是和別人聊天,而是躺在板凳上,數星星,看月亮。人老了之后,需要的東西會越來越少,我漸漸明白這一點。
風也好,聲音也好,那是地球的脈動。躺下看到的世界跟平常是不一樣的,我們仿佛在與自然開啟一場沉默的對話。偶爾,我也會學著阿婆的樣子,躺下望著天空。月亮常常缺席,星星也不定期到訪,一切都讓我浮想聯翩。我是多么愛那清冷的月,愛到想把它摘下,掛在樹上,每日細細觀賞。
但我明白,它不會為我停留。
一大早,我就被吵醒了。家門口有人吆喝了一句,阿婆大聲回應:“來了。”之后我問阿公,她干什么去。得知,阿婆又給自己找了份活。一個老板包下了村里的地,種了一大片芋頭。那段時間芋頭成熟,正值收割,需要很多人手。對有經驗的農家婦女來說,這工作簡直是小菜一碟。中午,阿婆回來,身上全是泥點子。她不在意,說起笑話來。有個同隊的阿姨,像個泥鰍一樣,滑溜溜的,在泥地里一直摔。又說自己染了發,特意戴了可以擋住臉的帽子,裝得很年輕,老板估計也被騙了。我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她告訴我,之前有個想打工的人,很年輕,但缺了好多顆牙,老板看到后就不讓她繼續工作了。我看著阿婆滿是皺紋的笑臉,竟開始好奇她為何總是如此干勁十足,不知疲累。
下午,我拉住阿婆,想和她一起出門,去她工作的地方看看。芋頭田很大,大家各自負責一塊區域。我看到阿婆彎腰又起來,麻利的身手和嬌小的身形并不匹配,卻始終透著無盡的活力。
那時候,天氣開始轉涼,我一伸手就能摸到自然。強勁的風吹著樹葉,它明知道這些輕飄飄的東西沒有任何抵抗能力,卻還是那樣做了。又或許是樹葉甘愿被短暫卻連續的暴力撕裂,從干枯的樹那里脫身。躋身蝴蝶與鳥的世界,學著從身體內部發出微微震顫,讓周遭空氣有了形狀。
總說老家的秋冬太冷,天天念著夏天,沒承想夏天竟真的到了。那是我準備離去的前夜,屋外是瓢潑大雨,云掩蓋了月的痕跡。我正準備關窗的時候,路燈亮了起來。那就像個假月亮,我心里充滿了厭惡,只覺得那路燈會招來無數的蚊蟲。阿婆的房間沒有亮燈,估計已經睡下了。

我左右睡不著,推開窗,卻看到雨停了,便決定出去走走,散散心。走到靠近我家花圃的時候,發現地上有一攤積水,倒映出了剛出來不久的月亮?;ㄖι嫌兴榈蜗聛恚溥M積水里,月亮也顫了顫。
有人開門走了出來,我偏頭一看,是阿婆。她笑意盈盈地告訴我,月亮出來了,明天天氣應該不錯。
我拖著行李箱,終于踏上了離家的路。
一路輾轉,一路向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