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歌劇《林徽因》主題詠嘆調以民國時期著名建筑學家林徽因同名詩《蓮燈》譜曲,塑造一個具有堅定理想信念的文人風骨知識分子形象。本文以音樂形態為視角,立足于曲式結構、調式調性、和聲分析、音樂語言,探析音樂中的對比思想;發掘以西方近現代音樂語匯為創作基礎的《蓮燈》中所傳達的中式美學理念“以心觀形”。在演唱中進一步感受林徽因詩歌中傳達的對人生意義的思考、對生命價值的理解。
關鍵詞:《蓮燈》;音樂形態;對比思想;美學理念;以心觀形
中圖分類號:J6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7357(2024)23-00-03
一、《林徽因》歌劇簡介
《林徽因》是中國歌劇舞劇院原創的現代民族歌劇,在國家藝術基金會資助下,歷經三年多的創作與打磨,于2017年5月在北京保利劇院首演。該歌劇分為兩幕,各有四場。第一幕以林徽因的愛情為主要線索。第一場講述重病的林徽因由于文物古城墻被拆而心痛拒絕吃藥,痛定思痛思考人生的意義。第二場在梁林家中,知識分子們描述對林徽因的印象,林徽因吟詩。第三場林徽因與徐志摩泛舟湖上,因考慮到徐志摩的發妻張幼儀而拒絕其求婚。第四場講述梁林二人遠赴美國的求學之路,二人有著共同的遠大理想抱負,以唐招提寺為藍本,提出唐代建筑的構思。
《林徽因》由青年女高音歌唱家陳小朵擔任主角,飾演林徽因,青年男中音歌唱家高鵬飾演梁思成。該劇云集了總導演田沁鑫、作曲金培達、編劇莊一、導演王婷婷、指揮周丹等國內頂尖及新生代創作班底,亦得到了梁林家族成員的鼎力支持。歌劇《林徽因》是中國歌劇舞劇院2017年重點打造劇目,劇院歌劇團、舞劇團、交響樂團、舞美部等多個部門傾注全力共同完成此劇目。
歌劇主創人在創作該部歌劇前早已被林徽因這位建筑學家所深深吸引,歌劇主創人認為,林徽因身上所具備的矛盾性十分適合以歌劇這樣的綜合性藝術形式來表達、展現。為此,歌劇的創作團隊對林徽因進行深入調查,收集文獻資料,歌劇主創人曾表示:“有關林徽因的書,有半個人高那么多。”她實地考察當年林徽因做過田野調查工作的古建筑。歌劇主創人身臨其境地去帶入過去林徽因工作的狀態,感受一位建筑學家的工作氛圍。另外,歌劇團隊與林徽因的家人進行接觸了解,歌劇主創人作深入的采訪溝通,探討林徽因過去的生活,了解其性格習性,以用于塑造歌劇《林徽因》的主人公角色,在主題詠嘆調《蓮燈》中運用林徽因原創的詩歌,使用研究對象本人的一手資料,由作曲家進行音樂的藝術加工。歌劇團隊在進行田野調研考察、深入家庭采訪、使用一手資料的基礎上,力求還原一個真實生動的林徽因。
二、《蓮燈》對比思想的曲式結構
歌劇《林徽因》主題詠嘆調《蓮燈》為帶再現的單二部曲式結構,由前奏—A段(a—a1)—B段(b—a2)構成。全曲主調性為F大調,中間產生多次轉調、離調,F大調與同主音的f小調交替變化,調性結構變換復雜。
前奏有2個小節,進入A段。A段(2—25小節)為非方正的二句體結構,由a句(2—12小節)和a1句(13—26小節)組成,其中a句結構為4+6,a1句結構為4+5+4。B段(26—51小節)為帶再現的二句體結構,由b句(26—35小節)和再現部分a2句(36—51小節)組成。其中,b句結構為5+5,a2句為4+8+4。全曲共51個小節,曲式結構如表1所示。
前奏以F大調主和弦為支撐,省略三音,音響效果空靈,鋼琴伴奏重復小字二、三組音域范圍內的F—G—C—B音,并對B音做還原處理,延續至A段開始。開篇旋律進行使用弱起手法、八度跳進,旋律呈級進上行、二度、三度下行的起伏形態。第5小節使用S7級,較為少見的大七和弦,大七度的音程關系弱化尖銳的不協和感。旋律五度級進上行,旋律材料與開篇一句相近,不同之處在于結尾A音變為降A,由此第7小節出現全曲的首次調性變化,大小調性的相互轉化,體現調性色彩的明暗對比,點明詠嘆調的主題。F大調轉變為同主音的f小調,同時進入該調性的ⅳ56和弦,伴奏節奏型復雜豐富,律動感鮮明強烈,節奏頻繁使用大小附點、切分節奏型,并將此節奏型穿插分配在整首曲子中。調性于第8小節起回到主調F,進入Ⅳ級,旋律以同度、四度進行為主,伴奏節奏型相較前一小節略微豐富,增加使用四個十六分音符為一拍的節奏。第9小節離調至f小調ⅳ56和弦,第10—12小節和聲連接為ⅱ7和弦—ⅴ56和弦—ⅰ和弦,正格進行形成終止,a樂句結束,其中出現帶有修飾作用不協和音中和柔化調性色彩。旋律下行二度、三度、五度進行,使用三連音節奏型,伴奏織體簡潔化,回歸開頭前奏的十六分音符分解和弦伴奏型。a樂句整體旋律走向呈拱形形態,伴奏織體繁復變化,調性轉化襯托呈示主題。a1樂句以歌詞結構劃分為三個樂節,第1樂節延續使用a樂句的主要旋律材料,并于通篇滲透運用中國傳統音樂中的魚咬尾創作手法。旋律節奏上稍做變化,仍呈拱形旋律的形態,節奏上增加三連音節奏型。于第1樂節結束處(第17小節)使用離調手法,進入f小調。第18小節回到F大調Ⅳ級后下一小節進入DTⅢ級和弦,弱化和聲的功能屬性,增強色彩,提高對比度。第20—21小節離調至f小調,和聲連接為tsⅶ7—t—ⅶ。第22小節回到F大調主和弦,旋律發展至此達到全曲的最高音域小字三組d音,極高音域的吟唱為進入下一樂段鋪墊情緒。此外,A段落的和聲連接以主到下屬雙向進行的變格進行為主。功能性與色彩性是此消彼長的關系,提升變格進行,其實就是削弱功能性的戲劇化表達[1]。由此設計來減弱和聲帶來的功能性傾向,復合功能和弦的增加使用同時協助削減功能性,提高音樂色彩的對比度,著力于音樂內容的詩意化表達。
B樂段b樂句以f小調復合功能的dtⅲ級九和弦起始,連接第28小節,使用降二級的那不勒斯和弦。在小調中呈現光明明亮的色彩,凸顯在一個調性內的色彩明暗對比,同時穿插引入sⅱ46和弦。第29小節拍號變為4/2拍,在第30小節回到4/4拍及f小調主和弦,將主和弦在次強拍位的位置替換為強拍,進一步烘托情緒。該部分旋律與上一樂段不同,形成對比,運用三連音的同音進行、下行級進,伴奏織體采用震音手法、柱式和弦、三連音下行級進,持續推動歌曲情緒。第31小節至a2發展形成全終止,和聲連接為sⅱ—s—t6—ⅶ7—k46—d—t。旋律材料使用切分音符、三連音音型,魚咬尾手法使情緒以連綿不絕的敘述形式推進,伴奏織體仍采用震音手法,整體段落發展達到歌曲高潮。a2樂句使用再現的手法,呼應開篇、陳述主題,回歸主調性從F大調出發,使用了a樂句的旋律材料,節奏上稍加變形。第40小節離調至f小調tsⅵ七和弦,并于下一小節回到F大調,至42小節的和聲進行為tsⅵ7—TSⅥ—Ⅶ—DTⅢ。第43小節轉調至f小調tsⅵ級,連接導音dⅶ,最終在第46小節回到主調性F大調主和弦上,一定程度上保持了屬到主功能的正格進行,但未解決導音,弱化了終止感,致使和聲色彩再度偏向柔和,與歌曲整體風格協和一致。伴奏織體再次呼應開篇前奏,省略主和弦三音,還原降B音,純凈空靈的音響效果模糊調性,四小節極高音域的旋律吟唱重復再現,結束全曲[2]。
《蓮燈》主題詠嘆調曲式結構布局簡潔,全曲最大特點是對離調、轉調技法的頻繁運用,制造大小調性對比,描繪鮮明強烈的色彩,旋律悠揚抒發情意,具備語言化的特點,和聲功能運用精妙,伴奏織體設計精致。對比思想貫穿全曲,帶來豐富、多層次的音響效果,詠嘆調整體風格突出。
三、《蓮燈》以心觀形的美學理念
《蓮燈》一詩由林徽因創作于1932年,發表于《新月》雜志上。作為一首抒情詩,《蓮燈》表達了林徽因本人對于人生意義的思考,對渺小個體的生命價值進行探討。全詩語言清新雋永,泓崢蕭瑟,意境深遠,詩中富含情意,引人深思。
開篇詞作者林徽因將自己的心比喻象征為蓮花,“如果我的心是一朵蓮花,正中擎出一支點亮的蠟”,點亮的蠟即心中的理想,也是林徽因本人堅定的建筑信念。“蠟”一字如上段落曲式分析可知落入f小調,色彩傾向于柔和,這一樂節的歌詞以mp的音量演唱,娓娓道來開始述說建筑學者的信念。“熒熒雖則單是那一剪光”,形容作為一個獨立個體的渺小形象,半句歌詞中完成一次短暫的F大調到f小調的離調,保持在同主音的四級和弦,融入經過音,“那”字前作停頓處理,增強語言化的敘述感。“我也要它驕傲地捧出光輝”,表達甘愿奉獻的個人理想,旋律停留在f小調上,在尾字回到F大調,增加三連音保持柔和的敘述情緒,但歌詞內容堅定有力,伴奏織體連綿流動,情緒持續推進,刻畫一位從容、不失風度的建筑學家的高雅知識分子形象。“不怕它只是我個人的蓮燈,照不見前后崎嶇的人生,浮沉它依附著人海的波濤,明暗自成它內心的秘奧”,詩句的字頭使用八度跳進,展現音樂情緒的起伏,拱橋形的旋律線條及詩詞的合轍押韻具象化人物形象,以音樂為載體,躍然紙上。在記載的資料照片中,林徽因看上去是一個帶著書生柔弱氣質的溫婉形象,但實際上林徽因真實的生活是和各種建筑物打交道,不僅需要夜以繼日地繪畫建筑圖,還要進行實地勘察,親自爬上古老破舊、有坍塌風險的古建筑上開展工作。詩詞是林徽因的真實寫照,個人力量的渺小,人生道路崎嶇,但對于唐代古建筑的執著追求是她的“蓮燈”,是她畢生想要探索的秘奧。這段詩詞不斷的轉調、離調手法襯托出調性的柔和婉轉,所配置的復合和聲弱化了古典和聲的功能屬性,不予解決的導音削弱終止的傾向,在西方古典和聲的基礎上融合了東方美學的理念——婉轉相就,進一步達到以心觀形。“心”是整首詠嘆調的靈魂架構,是曲式結構、調性和聲布局、音樂語言;“心”亦是林徽因的純凈偉岸的蓮燈心,是她的熠熠生輝理想信念,東方美學的“意境美”理念由此而滲透[3]。
“單是那光一閃花一朵,像一葉輕舸駛出了江河宛轉,它飄隨命運的波涌,等候那陣陣風向遠處推送”,詩句深入人生命運的內核,運用比喻象征的手法,表達了光亮與花朵在江河、命運面前的微弱渺茫。降二級那不勒斯和弦、變換拍號的寫作手法推動音樂至全曲的高潮,“那陣陣風”重復三次,使用柱式和弦震音、漸強記號和f力度記號,作情緒的強化處理。最終使用正格終止,給予一個肯定的自我回復,渺小的光亮與花朵在命運的波涌里也能隨著陣風的力量,到達心中向往的遠處,實現理想。“算作一次過客在宇宙里,認識這玲瓏的生從容的死,這飄忽的途程也就是個,美麗的夢”,回歸F大調,再現手法開啟對生命內核的探討,生與死的價值觀,在林徽因看來是從容不迫的。“美麗的夢”重復兩次,延音記號和mp的力度記號與上句詩詞形成對比,不協和音的融入,是結局之時的一個平靜淡然的感嘆,人生飄忽不定的路途最終都是美夢一場,結果如何都是死得其所。沒有解決的導音接入最后的高音域,漸慢漸弱吟唱是對全曲的一個完美收尾,留給聽眾連綿無限的遐想空間,亦是對林徽因的“心”深入刻畫。音樂呈現出一位建筑學家溫柔平和的外在形象,刻畫其堅毅執著的理想信念,實現了東方美學用音樂的手法以心寫形,探析人生價值、生命內核的真諦,體現文人學者在建筑實踐中的豐富精神內涵。
四、《蓮燈》陳小朵版本演唱分析
在對歌劇《林徽因》的創作過程中,創作團隊做了大量的調查工作,獲取豐富的資料,主創人陳小朵對于該人物的塑造有深刻獨特的見解。
《蓮燈》為女高音詠嘆調,內含大量花腔段落,對于歌手的聲樂演唱技術有極高的要求。陳小朵對于頻繁的調性游離上帶來的音準變化具備精準的把握,以柔和的音色為開頭娓娓述說,在“如果”“訴說”“我也要”三處稍做氣聲的處理,有停頓之感。“輝煌”二字落入低聲區,用一種明確且肯定的歌唱語言奠定全曲正向的情緒發展道路。“浮沉”二字語氣加重,氣息支撐的帶動下,之后樂句兼具力量感。“秘奧”之后緊接高音域的吟唱,極高音域下以氣帶聲,充分調動演唱積極性,打開一個通暢的歌唱腔體管道,聲音在恰到好處的聲帶閉合之下,以氣推動送入頭腔,技巧與力量的結合傳送明亮集中而不尖銳的頭聲。“單是那”的三連音組成樂句,演唱速度稍快帶出緊張感,持續推動情緒,引出“宛轉”之處的樂曲高潮。
陳小朵作為《蓮燈》的原唱者,展現出一個聲樂歌唱家具備的深厚寬闊氣息和精湛聲樂演唱技巧,對聲音的控制細致精妙,以及超強的樂感和豐富飽滿的情緒。在作曲家金培達中西融合的作曲手法基礎上凸顯中式美學理念。以聲傳情、以情帶聲,完美演繹角色“林徽因”,呈現出一個精彩的《蓮燈》演唱范本。
五、結束語
《林徽因》是現代中國一部成功的民族歌劇,主題詠嘆調《蓮燈》將建筑學家林徽因的形象以歌劇綜合性的藝術形式重新呈現,創作立意深遠,創作手法新穎。曲式、和聲上獨樹一幟,中西音樂手法并用,美學理念上繼承中式古典傳統思想。以西方音樂語匯交織中國傳統美學理念,在對比思想的碰撞下和以心觀形的美學理念,深度探析歌劇主角追求的人生價值、探索的生命內核、執著的理想信念,再現出集建筑家、詩人、作家身份的現代文人學者——林徽因。
參考文獻:
[1]曹明明.歌劇《林徽因》中兩首詠嘆調的創作探析[J].音樂創作,2022(04):128-133.
[2]林徽因,金培達.蓮燈歌劇《林徽因》主題詠嘆調[J].音樂創作,2022,356(04):40-43.
[3]林凱雯.金培達歌劇《林徽因》選段《蓮燈》的情感意蘊探究[D].福建師范大學,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