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也有不完美

1

在假期即將結束的最后一天，聞芙跟朋友林音妙一起坐車去了市中心的水晶博物館。午后的陽光透過玻璃，落在大巴車中央時，仿佛橘色的水晶落了一地，閃閃發光個不停。

去博物館之前，聞芙對林音妙口中說的水晶充滿了期待，期待那一顆顆亮晶晶的石頭散發出比夏日花朵還要絢爛生動的顏色。

然而見到實物后，聞芙的期待不僅瞬間破碎了，她渾身上下還不自在了起來，心想，這些水晶怎么長得這么歪七扭八？

這塊像石榴，但頂上缺了一個角。那塊是漸變的粉藍色，可中間突然多出一大片黑點。擺在最中間的紫水晶，據說是博物館的鎮館之晶，它有著葡萄一樣的外形——夢幻般帶著細閃的果實、翡翠般剔透的葉子。不過這串“葡萄”是倒過來的，葉子朝下，果實朝上，仿佛是被狐貍一口咬住，然后在逃脫時四腳朝天地摔在了土里。

聞芙沒忍住小聲嘀咕了一句：“這串葡萄長得這么奇怪，怎么會是鎮館之晶？”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紫水晶倒過來的綠葉子好像抖了抖。

林音妙聽到了聞芙的嘀咕，湊上前挽住她的胳膊，見怪不怪地道：“你還是這么追求完美呀，有一點兒不對勁的地方就會郁悶很久……那我們不看這個了，去吃拉面吧？讓老板煎一個完美的溏心蛋給你?！?/p>

可聞芙還是有些悶悶不樂，直到和林音妙告別，各自坐上回程的大巴車時，都還在想著那塊紫水晶。

想把它倒過來擺正，想把它掛在葡萄藤上，垂掛的角度最好是九十度，一點兒都不能歪。

想著想著，聞芙開始有些暈車，靠在椅背上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大巴車在鋪滿晚霞的道路上平穩行駛，光暈絢麗，是難得一見的紫色黃昏。她半夢半醒，感覺自己好像被云朵包圍了起來，溫暖柔軟，宛如陷在一大朵棉花糖里。

她正想咬一口時，面前的柔軟云朵忽然變成了堅硬的紫水晶，而且對方還在氣鼓鼓地嘟囔：“我哪里長得奇怪了？我才一百多歲，是最亮晶晶、最完美的時候！”

聞芙嚇了一大跳，猛地從夢里驚醒了過來。她左看右看，沒看到那塊紫水晶，心虛又慶幸地松了口氣。還好是夢，她還以為紫水晶聽到她的話，怒氣沖沖地來找她算賬了。

結果下一秒，聞芙忽然發現自己手里好像抓著一個硬硬的東西，攤開手，低頭一看——

是那塊縮小版的紫水晶，此刻正氣哼哼地在她手心里打滾兒！

2

聞芙把正在氣頭上的紫水晶帶回了家，路上連連道歉?？墒亲纤Р⒉唤邮?，委屈巴巴地自言自語道：“一百多年了，從來沒人說我長得奇怪?！?/p>

“我不是故意的……”聞芙再次道歉，還拿出了自己最喜歡吃的白雪草莓。然而紫水晶不用吃東西，在果盆里滾了一圈就出來了，還因為身體太過堅硬，差點兒把草莓直接榨成了汁。

聞芙苦惱了起來，幾乎每天都在想，她要怎么做才能讓紫水晶消氣呢？然而這個問題還沒解決，就有新的問題像是野草一樣冒了出來。

那天她收到了新的飯盒，還沒來得及使用，就不小心把它磕出了一個凹角，用了各種辦法，都沒能讓它恢復如初。

聞芙捧著飯盒，盯著那個無比顯眼的凹角，感覺自己被泡在了碳酸飲料里，難受得馬上就要冒氣泡了。

林音妙安慰道：“可能是飯盒也著急吃飯，肚子餓得凹進去了……這樣想想，會不會好一點兒？”

這個說法可愛又有趣，但并不能消除聞芙心里的別扭。

紫水晶知道這件事后，難得主動來找聞芙說話：“我可以幫你修這個飯盒，只要你夸我是最美的水晶……要真心實意哦！”

聞芙欲言又止了很久，到最后也沒有把那句夸獎說出口，因為她無意中發現紫水晶的葉子里好像有裂紋……她已經讓紫水晶傷心過一次了，不能撒謊再讓它難過。

也是在這天晚上，聞芙睡不著覺，半夜醒來時發現紫水晶正趴在窗臺上曬月光。至于她的飯盒也已經恢復如初，正靜靜地放在書桌上。

聞芙下床來到窗前，第一次發現紫水晶原來也愛曬月光。它靜悄悄地生長著，見過一百年前的月亮，曬過一百年前的月光。

她認認真真地跟紫水晶道謝，并且再次跟它道歉：“對不起，那天在博物館，我不是故意那樣說的……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自己一味追求完美，反而讓很多人討厭了……”

紫水晶忽然問道：“你覺得月亮漂亮嗎？”

聞芙仰頭，看著高懸在云端的月亮，點點頭，回答道：“漂亮啊?！?/p>

紫水晶哼了一聲：“可是月亮有時候也會缺一塊，你不覺得月亮也是不完美的嗎？”

聞芙愣住了。她喜歡圓月，也喜歡彎月，但從來沒想過月亮也是不完美的。

每晚的月亮都不一樣，有時候會蒙上濃重的烏云，有時候暗淡無光，有時候又異彩繽紛，攏著淡淡的暈……如果月亮都不完美，那什么才是完美的？

聞芙忽然有些迷茫了。

3

聞芙開始思考，世界上到底有沒有完美的東西。或許有，但她還沒有遇見。在她一心尋找最完美的東西時，學校迎來了一年一度的文化節。

班級準備開展話劇演出，聞芙當了導演，盡心盡責，想把一切細節都做到最完美。但她的要求太嚴格了，希望演出服沒有線頭，袖袍要鼓得像水母，甚至連擺在角落里的花都得是同一個色系。

同學們苦不堪言，都不想參加這個話劇表演了。

“她能不能也聽聽我們的想法呀？”“我們又不是硬邦邦的磚頭，根本頂不住她這么嚴格的要求……”

還有同學拉著林音妙，抱怨道：“你別和她做朋友了，她那么喜歡追求完美，自己卻有好多壞毛病?！?/p>

當時聞芙正在舞臺的幕布后掛彩燈，聽到同學們背地里的怨言后，當場愣在了原地。

有那么一瞬間，她很想逃跑，只要逃掉，就不會聽見這些話了。可是舞臺之下，林音妙撥開了同學的手，認真道：“聞芙是很嚴格，但她對自己也是這么要求的……這幾天彩排，每天都是她留到最晚，整理服裝、打掃舞臺、安排明天的活動。”

說完，林音妙去了后臺，想找聞芙，卻發現她就在幕布后，蹲在地上縮成了小小的一團，明顯是聽到了剛才的那些話。

林音妙拉著她去了后臺休息室，見她低著頭不說話，耐心地陪在她身邊，把肩膀借給她靠。

不知道過了多久，聞芙才忍住鼻尖的酸澀，啞著聲音說：“我有很多缺點……”

林音妙知道聞芙在擔心什么，說道：“沒有人是完美的，就算你有很多很多的缺點，我也依然喜歡你，永遠都是你的朋友?！?/p>

休息室的燈靜靜地亮著，像是快要融化的冰糖，也像是雨夜里朦朧的一團黃花。而在這一天，林音妙跟聞芙提起了從前：“你還記得嗎？我剛剛轉學來這里時，下了一場很大的雨，我不知道怎么回家，站在走廊里等雨停時，你把傘塞到我手里，打算自己跑回去……我問為什么，你說我那天穿了裙子，不能被雨淋濕，那樣就不完美了?！?/p>

聞芙微微怔?。骸澳侵皇俏覟榱税褌憬o你，隨口說出來的。”

“我知道呀，所以我更喜歡你了！”林音妙笑著抱住聞芙，帶來溫暖的氣息，“完美沒有錯，但是不完美也不是錯啊。不完美的美也是美，更何況每個人對完美的定義都不一樣?！?/p>

有人喜歡雨后的春天，清新怡人，所有生命都在等待新的開始，覺得春季是最完美的季節?？梢灿腥讼矚g炙熱繽紛的夏日，萬物熱烈耀眼，一切都在自由生長。

4

這天聞芙回到家時，紫水晶依然趴在窗臺上曬日光。紫水晶一般很少理她，但今天看到她神情有些蔫，紫水晶像當初默默修飯盒一樣，傲嬌地關心她：“你怎么了？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聞芙便把今天同學們抱怨她的事情說了出來。

“你為什么不聽一聽同學們的想法呢？太一致、太完美并不是什么好事，就像我們水晶，每一塊都有自己的棱和角，不然大家都待在一個地方、長一個模樣，那還有什么意思呢？”紫水晶道。

聞芙把這句話記了下來，并思考了一整夜。等到第二天彩排話劇時，她跟同學們一一道歉，決定認真聽取大家的意見。

像紫水晶說的那樣，博物館里如果只有一塊水晶，肯定會無比單調，但如果有各色各樣的水晶，那就是“百晶齊放”。

5

在大家共同的努力下，話劇舉辦得很成功，鼓掌聲不斷。聞芙媽媽得知這個消息后，特意親手做了一個蛋糕，用來慶祝。

紫水晶趴在聞芙的口袋邊緣，看清蛋糕的模樣后，差點兒呆住——這個蛋糕有點兒丑。

紫水晶以為聞芙會失落，但出乎意料的是，她給蛋糕拍了很多張照片，唇邊的笑比夏日的花還要燦爛。

紫水晶沒忍住問道：“你不追求完美了嗎？這個蛋糕的草莓都放歪了?！?/p>

聞芙像是才注意到這點，又重新將草莓蛋糕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然后忽然發現，她找到那個最完美的東西了，同時也終于明白了林音妙說的那句話。

自然生長的玫瑰，隨風搖曳的野草，以及經過十年、二十年甚至百年才形成的漂亮水晶，不用刻意修剪打磨，就已經很美了。

不完美的美也是美。就像是媽媽做的草莓蛋糕，雖然奶油不均勻，草莓也放歪了，但它承載著媽媽的愛意，不管怎樣，它都是那個最“完美”的蛋糕。

最后，聞芙把蛋糕分享給了林音妙，還不忘再次跟紫水晶道歉，并真心實意地說道：“你是我心中最美、最明亮的水晶。”

她不會再過度地追求完美，也會學著重新認識這個“不太完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