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到達君竹鎮時,朝雨剛好碰上了一場大雨。她匆匆跑進一家客棧,泡了一個熱水澡后,在雨打屋檐的聲音中,沉沉睡了過去。
朝雨是玄醫,與普通大夫不同,醫人也醫妖,也擅長救治被妖傷害的人。如今,她已經游歷了一年多,遇到了很多人,也見證了許多故事。
隨著她的名氣越來越大,清閑的時刻越來越少。朝雨有時候也會迷茫,自己這樣奔波是為了什么。可是,一旦看到大家在她的醫治下,恢復健康與活力,她又明白了自己下山的意義。
第二日,她給師父寫了一封長長的信,將近日的見聞和見解,悉數說給師父聽。信件太厚,朝雨有些不好意思地折了一只帶篷紙船,才畫上靈訣,讓它載著信自行返回師門。
“姐姐,你果然是仙女!”紙船剛飛走,朝雨就被一道聲音嚇了一跳。
循聲望去,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正趴在屋頂上興奮地看著她。
“你在那里做什么?”朝雨有些擔心。屋檐濕滑,若是摔下去就糟了。
“姐姐別擔心,我只是上來看看屋頂上有沒有地皮菌。可惜昨日雨太大,今日什么都沒有。不然,姐姐今日就可以吃到美味的菌子了。”
小姑娘名叫綠雪,是這家如意客棧老板的女兒。她自小便對美食感興趣,還研究出了幾道極受歡迎的特色菜。老板有意讓她接管客棧,便縱著她在客棧里亂跑。
朝雨還是不放心,伸手把她接了下來。
綠雪一點兒都不見外。她語氣真誠,眼睛里滿滿是喜愛的光,圍著朝雨夸了一籮筐的話。縱是見多識廣的朝雨,也有些招架不住她的熱情。
最后,朝雨只好哭笑不得地解釋了自己的身份。再讓她夸下去,只怕自己就變成天下無敵手的存在了。
“大夫嗎?”綠雪眼睛更亮了,“那姐姐可以幫我治病嗎?”
朝雨有些不解:“你有哪里不舒服嗎?”
綠雪耳聰目明,氣血充足,從她的行為舉止中看不出任何不適。剛才,朝雨扶她下屋檐時,出于醫者本能把了下脈。綠雪的脈象有力均勻,最是健康不過。
“我沒有嗅覺,聞不到任何味道。”綠雪壓低了聲音,悄悄說,“姐姐,這是一個秘密。你不要告訴別人哦。”
2
中午,綠雪親自下廚,給朝雨做了兩道拿手好菜——麻婆豆腐、爐焙雞,色香味俱全,光是香氣就吸引了幾位饕客。
朝雨有些想不通,能做出佳肴的綠雪,怎么會沒有嗅覺呢?
嗅覺和味覺雖然并不重合,但一般來說,沒有嗅覺的人除了基本的酸甜苦辣,分辨不出其他味道。在他們的世界里,同樣口感的不同食物,用相同手法做出來,可能是一模一樣的味道。因此,沒有嗅覺和敏感的味覺,綠雪只怕要付出比常人辛苦百倍的努力,才能取得今日人人稱贊的成果。
想到她可能的艱辛,朝雨心中發澀,暗下決心,自己一定要治好她。
朝雨翻閱醫書,很快就確定了治療方法。只是,她手邊并沒有關鍵的那味藥——百花露。
“百花露?”綠雪皺起了秀氣的眉頭,“可如今不是春天,從哪里找一百種花呢?”
“附近有山谷嗎?”朝雨問。
“有是有,可花早就謝了,況且近日多風雨,山路難行,很危險。”考慮種種,綠雪最后豁達道,“姐姐,不如等來年春天,我收集到百花露后,再找機會聯系你吧。”
綠雪面露憧憬:“到時候姐姐可以坐著紙船,在一個月色朦朧的夜晚,如仙子般落到我的窗前。”
“你呀。”朝雨點了點綠雪的額頭,知道綠雪這樣說是為了寬慰她。她忍不住捏了捏綠雪圓潤的臉頰,柔聲道:“收集藥材是大夫的事,你就相信我吧。”
一直等了幾日,才等到了天晴的好天氣。朝雨決定趁此次上山,順便充盈一下自己的藥箱,特別是有些只能和妖怪們打交道才能得來的稀奇物。因此,朝雨拒絕了綠雪的跟隨。
綠雪卻不放棄,還細數了帶上她的優點:她從小在這里長大,對山上比較熟悉;因為總是擺弄廚具,她的力氣很大,可以搬動很重的東西。
“姐姐,我不會拖累你的。”綠雪已經背上了一個大背簍,“我還可以去找找有沒有時令菜,給大家加加餐。”
朝雨拿她沒辦法,權衡了一下,還是同意了。
山路仍舊有些泥濘。到山谷時已經是午后,朝雨從乾坤空間里拿出幾樣煉制好的靈藥,吸引了幾個花草妖靠近。
交換藥物時,綠雪在一旁激動地看著,還用自以為很小的聲音,大聲地在朝雨耳邊說道:“她們都好漂亮呀。”
幾個小妖悄悄紅了臉,其中的薔薇妖在離去時,還送給了綠雪一大束薔薇。
綠雪第一次和妖怪友好往來,興奮地抱著花直轉圈,開心地說:“姐姐,等湊齊了百花露,我給你做鮮花餅吃。”
3
“山谷中百花盛開,因緣際會下,氤氳的香氣會凝聚為百花妖。而百花露是百花妖的眼淚。”朝雨解釋道。她原來不想細說,但綠雪已經見了妖怪,那有些事情知道也無妨。
“百花妖?這里有嗎?”綠雪的眼睛更亮了。
朝雨笑了笑:“嗯,剛剛我已經問到了她的蹤跡。”
百花妖住在山谷深處的一株千層桃的花芯里。朝雨遞給綠雪一根迷谷枝,佩帶好能讓人保持清醒的火梔草香囊后,一齊向前走去。
繞過層層迷障,剛到目的地,兩人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偌大的草地上,百花萎靡,其中一株半人高的千層桃花芯緊閉,懨懨地耷著頭。千層桃附近懸浮了數十顆泛著暗香的水珠——那是百花露。
朝雨叮囑綠雪不要亂走,自己從乾坤空間取出藥箱后,急步向千層桃靠近。她小心地撥開花芯,果然看見了正在昏睡的百花妖。
朝雨沉吟片刻,取出一個玉碟將百花露收集起來,然后放入一顆養靈丸。養靈丸觸水即溶,很快就變成了一碟碧色的湯藥。等百花妖迷糊著咽下湯藥,朝雨才徹底放下心來。
不遠處的綠雪面帶憂色,輕聲問:“姐姐,她怎么了?”
“沒事的。”朝雨這才發現,自己的舉動嚇到了綠雪。朝雨趕忙解釋道:“她可能是累了,并沒有什么大礙。”
綠雪還是皺著眉頭,她已經猜出那些水珠是百花露。百花妖既然流了那么多眼淚,肯定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等百花妖悠悠轉醒,她們才知道了原委。百花妖名叫花吟,今年春日才凝結成形。她生性貪玩,喜歡熱鬧,尤其愛下山趴在屋檐上觀察集市上的人群。
前幾日因為眷戀集市的熱鬧,花吟明明感知到了大雨,還是沒有及時啟程。后來,大雨來臨,她被困在鬧市。因化形還不熟練,她去躲雨時,半人半妖的模樣嚇壞了路人。好在她逃得快,不然只怕要引起大動亂。
那幾日,她心驚膽戰,東躲西藏,好不容易趁著晴天回到了大山。她又累又餓,想到自己的遭遇,忍不住哭著睡著了。她喜歡人類,也希望人類喜歡她。
花吟說著說著,又難過地哭了起來。綠雪連忙上前安慰,手足無措地說:“肯定會有人類喜歡你的,不,我現在就很喜歡你。”
花吟化形后,有著花一樣的頭發和耳朵,但從身形上看,就跟綠雪差不多大。兩人越靠越近,聲音也越來越小。
一旁的朝雨看著飄蕩在半空中的百花露,沒忍住拿出玉葫蘆收集起來。等她回過神兒,兩個小姑娘正抱在一起,用水汪汪的眼神看著她。
朝雨身子一僵,一時之間竟莫名尷尬。
4
為了緩解花吟的情緒,綠雪決定為花吟熬一鍋暖暖的鮮花粥。她從背簍里拿出小陶鍋和大米,再把那捧薔薇的花瓣洗凈。
察覺到兩人好奇的視線,綠雪微微一笑道:“別看材料簡單,這樣做出來的粥,最適合難過的時候喝了。”
朝雨發現,提及做菜,綠雪總是成竹在胸。綠雪雖然聞不到味道,卻記住了所有人的描述,所以知道大家會有怎樣的需求。
趁著熬粥的工夫,朝雨也抓緊時間熬制給綠雪的藥。有了百花露,一切都水到渠成。
當花吟捧著鮮花碗喝著香噴噴的粥時,綠雪也喝下了治愈嗅覺的藥。
咽下藥的瞬間,綠雪一下子就瞪大眼睛,隨即手忙腳亂地捂住了嘴。嘴里的藥余味清甜。這種甜不再只存在于文字與話語間,而是切切實實被味蕾感知捕捉到了。
因花吟心情好轉,此處的鮮花已經恢復了活力,芳香四溢。綠雪頭暈目眩,她一把抱住了一旁仔細觀察她的朝雨,再開口時已經哽咽。
“姐姐,這里……好香。”綠雪好像第一次感受到了完整的世界。她聞到了雨水在草葉上干涸的味道,聞到了鮮花簇擁著綻放的芬芳,聞到了朝雨身上淡淡的草藥香。
朝雨安撫地拍了拍綠雪的背。花吟有些擔心地靠過來,低聲問道:“她怎么了?”
朝雨想了想,最后回答了一句:“她沒事了。”
花吟似懂非懂,但還是放心地跑去添了一碗粥。她喜歡鮮花粥,吃下去整個身體都暖暖的,好像回到了最美好的春日。
朝雨看著眼前的景象,長舒了一口氣。她低聲說了句:“綠雪,你會成長為一個很好的大廚的。”她也會繼續游歷,用心行醫。只愿,天下人不被病痛所困,自由地走出自己的路。
“下次下山,你可以直接來找我玩。我保證,你再也不會沒處躲雨了。”綠雪平復了情緒,熱情邀請花吟去她家做客。
綠雪的背簍里是滿滿的鮮花——那是花吟送給新朋友的禮物。
朝雨在一旁笑瞇瞇地看著。她已經定下了行程,等吃過綠雪做的鮮花餅,就啟程去往下一座城鎮。
她也在自由地走著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