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社會交往是個體情感建設的基礎。數字時代以數字網絡為媒介的社交體現了虛擬與現實、自我與社會以及經濟理性與情感意義融合的特征,進而催生了情感的數字化、人工化、商品化等新趨勢。這意味著數字時代的社交和情感既存在多樣性、創造性的機遇,也要面對情感關系淺層化和社交極化等新挑戰。為了應對這些機遇和挑戰,個體、平臺及國家應通過提升素養、創新技術、承擔社會責任以及完善相關政策等措施,推動健康有序的社會交往和情感建設。
【關鍵詞】數字時代 社會交往 情感變革
【中圖分類號】C912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24.19.009
在社會學意義上,社會交往對情感獲得具有深遠的影響。根據符號互動論,社會交往過程中的符號傳遞和解讀構建了情感體驗。社會交換論則強調情感作為社會交往的回報維系和發展了人際關系。通過社會交往,個體得以在互動中表達和體驗信任、友誼、愛和同情等情感。這些情感體驗不僅滿足了個體的心理需求,還增強了其社會歸屬感和自我認同。因此,社會交往不僅是情感獲得的基礎,也是個體心理健康和社會適應的重要因素。
社會交往對情感的影響在數字時代得到了擴展。社交媒體即時通信工具打破了時空限制,讓人們能夠隨時隨地與全球范圍的朋友、家人和同事進行情感交流和互動,既拓展了社交網絡的范圍和多樣性,同時擴大了情感支持和歸屬感的來源。數字互動也提供了新的情感表達和接收渠道,如通過表情符號、點贊和評論等方式即時傳遞情感,促進了多樣化的情感關系建立。
然而數字時代的社會交往也充滿了情感的矛盾性。在這個時代,既能見到年輕群體的“斷親”現象,又催生了“搭子”社交的新型交往方式。[1]我們能見到過度依賴虛擬互動導致的社會孤獨感增加,也能見到粉絲經濟、“飯圈”文化所呈現的強烈情感認同和行動力。[2]此外,雖然數字技術豐富了情感獲取和表達的方式,但社會也同時憂慮數字社交所造成的情感體驗的碎片化和表層化。[3]因此,本文試圖對數字時代的社會交往新特征進行梳理,分析其引發的情感變革新趨勢,反思這種變革趨勢對當前數字社會建設帶來的機遇和挑戰,提出應對這種社交革命的相關思路。
數字時代社會交往的新特征
隨著數字社交平臺的崛起,云計算、大數據技術、虛擬現實、人工智能等技術的不斷涌現,互聯網之于社會交往不再只是一種“工具”,日益成為與現實生活互構的孿生空間。虛擬世界與現實生活的界限逐漸模糊,線上與線下的互動無縫銜接,個人身份的多重性與社交關系的全球化使得社交行為變得更加復雜和多元化。技術轉變重構了社會交往的環境、方式和內容,數字時代的社會交往也呈現新的特征。
首先,數字時代的社會交往呈現虛擬和現實的融合。傳統數字社會研究多持有“線上/線下”“虛擬/現實”等二分法的觀點。[4]然而數字技術革命帶來的更便捷、更普遍的接入,不僅改變了人們的交流方式,也重新定義了社會關系和個體身份的構建。一是交往方式的融02d0e758367e4bc15400385d89d3b117合。在數字時代,使用社交媒體、即時通信工具等虛擬平臺的交往不再是面對面交往的對立面,數字交往與現實交往形成了相互影響的社交系統。伴隨社交關系的發展,人們會尋求線索更加豐富的媒介來充實聯系,而數字社交平臺成為構建“復媒介環境”的基礎。二是交往身份的融合。數字身份和現實身份都可以成為個體的身份標簽。數字工具為個性表達提供了空間,人們通過數字平臺進行理想化的自我呈現,而這些數字身份也會影響個體的現實身份感知和他人的看法。與此同時,數字平臺為現實身份的展現提供了更加豐富和靈活的渠道。三是交往目標的融合。獲得社會支持是社交的重要目標,而當前的線上或是線下交往產生的支持也能夠彼此補充。在線社交平臺提供了新的社會支持方式,成為現實人群需要信息或情感支持時的即時、便捷來源。同時,現實的社會支持也會延伸到虛擬空間,而數字技術所具備的更易形成和維持興趣、職業或其他共同點的社群優勢,讓虛實結合的社交空間更加緊密和富有行動力。
其次,數字時代的社會交往呈現自我與社會的融合。在社會學研究中,自我與社會的關系一直是學科的核心議題,誰是社會行動的核心動力也是諸多社會學理論爭辯的關鍵議題。而數字社會的深入發展則讓二者邊界變得模糊。其中網絡化的社會和數字化的自我是這種融合的關鍵機制。數字時代促進了社會從基于群體的模式轉變為基于網絡的模式。[5]傳統社會結構中,個體社交的基礎通常是其所屬的家庭、社區或工作單位。但在網絡化社會,個人不再必須依賴這些傳統的社會連接方式,可以通過互聯網和數字平臺來建立、管理和拓展自己的社交網絡。[6]數字技術提供的自主性和選擇性讓人們可以根據自己的興趣、需求和價值觀自由地選擇社交圈子,加入或退出各種線上群體。“自我”在這種技術可供性下被日益放大,“社會已經或正在成為個體建構自我社會的資源,以個體為中心進行資源組織正在成為新的個體與社會關系的特征”。[7]
“數字自我”是個體在數字環境中呈現和構建的身份與形象,然而社會也以顯在和潛在的方式影響著這種自我建構。顯在層面上,數字應用和服務在多數人生活中占據了大部分時間,社會也越來越依賴數字系統進行組織和管理。在普遍而持續的社交連接情境下,個體處于一種社會的“隨時和持續在場”的自我建構狀態。數字身份的塑造和管理,可能更容易受到社會期望、網絡文化等結構因素影響。而在潛在層面,人工智能、算法、社交機器人等新型技術的基礎是基于社會群體的規范、價值標準和行為準則等產生的大數據。而這些融合了“社會”的數據通過算法挖掘和推送、熱點、引流等數字方式作用于個體,從而影響了“自我”的偏好、觀念和行為。數字時代的社會交往看似彰顯了自我,但又時刻處在社會場域的影響之中。
最后,數字時代的社會交往體現出經濟理性與情感意義融合的特點。經濟理性強調效率、成本效益以及通過理性計算得出的最優選擇。而情感意義通常涉及對人際關系的重視、友誼的維持和基于情感的決策。在我國傳統社交文化中,社會交往的情感意義和經濟理性存在沖突性,情與利不可兼得或至少要在情感交往中隱藏功利目標。而數字社交發展讓二者的結合愈加緊密。一方面,“平臺用戶越多,該平臺對所有人的價值越高”的網絡效應是數字社交平臺發展的基礎。這意味著數字社交天然具有將人際關系效益化的特點。數字社交逐漸呈現貨幣化趨勢,情感互動也是一種經濟活動。例如,社交平臺上的“網紅經濟”正是通過情感影響力得以發展,用戶通過分享內容、互動評論等方式積累“社交貨幣”,并通過品牌合作、廣告等方式將其轉化為實際收益,情感由此成為一種能夠帶來經濟收益的“資本”。另一方面,社交平臺可以通過大數據分析和算法,精準地把握用戶的情感偏好,并通過定向引流、個性化推薦等方式將情感意義與經濟理性緊密結合。因此,數字時代的社交場域是人性、物質性和數字化交織的空間,經濟理性與情感意義也展現出融合的趨勢,人們也不再羞于面對將情感“變現”的新現實。
數字時代的社會交往展現出虛擬與現實、自我與社會、經濟理性與情感意義逐漸融合的多重特征。根據數字技術帶來了根本性社會變遷的觀點,“數字技術改變人們的行為方式,進而重組了生產組織方式,重塑了生活方式,重建了社會結構,再造了社會運轉機制”。[8]總體而言,數字時代的社會交往正在打破傳統數字社會與現實生活的對立,形成一個互聯互通、動態發展的社交生態系統。然而,這種融合也意味著我們需要面對新的情感變革。
數字時代情感變革的新趨勢
情感既是社會交往的產物,也是其核心要素。通過情感的互動和反饋,個體得以形成和維持多樣化的社會關系。數字技術深刻改變了社會交往的外部環境和內在結構,進而促使數字時代的情感建設呈現新的變革趨勢。這些趨勢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情感的數字化。數字化的物質性和技術性推動了虛擬與現實的融合,也為個體的社會交往提供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度和靈活性。這讓社交成員的情感表達、互動體驗與數字環境的結合更為緊密,情感進一步具備了可視化、可計算乃至可預測的數字化特點。在數字化環境中,用戶通過文本、表情符號、圖像和影音等多媒體形式即時展示并分享情感,社交的情感表達和傳播變得更加直觀。情感的可視化增強了情感傳遞的速度,擴大了情感的可接觸性和表達方式。數字技術的發展也使得情感能以“數據”的形式被捕捉、量化和分析。當社交網絡的關注、點贊、評論和分享行為被視為情感反應的數字化表現,也意味著這些信息可以轉化為可計算的情感指標。數字時代的社交用戶不僅會“量化自我”,同時也在“量化社交”,通過數據化手段來理解和優化社交互動。而平臺則通過情感極性(正向或負向情感)、情感強度等計算技術,擁有了更強的情感分析能力。隨著情感數據的積累和分析技術的進步,情感的可預測性也顯著提升。基于用戶的歷史行為、語言使用和互動模式,算法可以預測其未來的情感狀態和反應。社交平臺的推薦系統可以基于情感分析為用戶推送符合其情感需求的內容,而情感計算則能夠實時感知、預測乃至干預用戶的情感變化,從而實現特定商業或其他目標。因此,數字時代的情感正逐漸成為可操作、可管理的數字對象。
二是情感的人工化。數字時代的社交體現出自我與社會的融合,其中的關鍵在于數字技術讓社交成員的個體化和社會化相互交織。個體自由地產生社交數據,而這些數據通過計算處理工作后,用于人類判斷、預測和決策的信息,進而用于指導未來的行動。因此,“社交與情感(數據)-干預-社交與情感(數據)”的循環讓數字時代的情感更容易被打上人工化的烙印。例如,算法可以通過分析和預測用戶的情感狀態,主動調控和影響用戶的情感體驗。社交媒體平臺的推薦算法會根據用戶的情感偏好和歷史行為,推送符合其情感需求的內容,從而在一定程度上引導或塑造用戶的情感反應。這種基于情感數據的算法干預使得個體的情感體驗更趨“人工化”。一方面,個體的情感狀態被算法所操控;另一方面,個體數字社交的參與度和對于平臺的黏性不斷提高。
近年來,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加速了情感生成和表達的人工化進程。人工智能可以通過自然語言處理、情感計算等技術,模擬和生成多種情感反應。AI聊天機器人可以通過語調、語言風格及表情符號等元素模仿人類的情感表達方式,從而在與人類互動時展現出高度類人的情感特征。研究表明,生成式人工智能已經能夠在整個對話方式中嵌入一種情感美學風格。[9]情感生成的人工化不僅增強了人機互動的自然性,還使得機器能夠在情感層面與用戶建立更深的聯系。隨著算法和人工智能越來越多地介入人類的情感世界,意味著我們未來可能很難區分數字世界的情感哪些是自然產生的,哪些是人工化的產物。
三是情感的商品化。當代社交所體現的經濟理性與情感意義的融合既是社會變遷驅動的結果,也是數字社交平臺的發展根基。社交平臺的建立旨在從人際關系商品化中獲得收益,利用群體的社會交往需求來提升平臺的商業潛力。因此,由數字社交所產生的情感也不再只是個體內心的體驗,同時也是一種可以被利用的理性資源。例如,人際關系領域的“情緒價值”這一流行語就反映出這種情感的商品化趨勢。
一方面,在以社交和內容創作為核心的平臺,情感勞動正成為一種重要的數字勞動形式。近年來,數字勞動和情感勞動的研究成為數字社會研究的新熱點。筆者認為需要對情感互動和情感勞動作出區分。雖然二者都是個體為了滿足他人的情感需求而付出的情感投入,但前者以情感體驗和獲取本身為目標,而后者則更多指向理性收益。在數字社交平臺,內容創作者通過展現自我、分享見聞、傳遞知識和觀點等方式表達情感,以此吸引關注和建立互動。這種情感投入為自身和平臺創造了社交流量,進而產生情感的商業收益。[10]若情感勞動沒有得到充分的報酬和認可,則可能引發情感的剝削和耗竭問題。持續的數字社交不斷地產生情感商品,平臺則可以通過流量分析和算法不斷優化情感勞動的利用效率,加速情感的變現過程。
另一方面,數字時代的消費也在向“情感消費”轉變。粉絲經濟、直播經濟、“種草”、帶貨、個人品牌化等熱詞的背后,基于網絡社群和情感的新型消費模式已然崛起。[11]用戶的社交互動、情感表達產生的情感數據被平臺收集、分析,平臺可以提供更具針對性的廣告和服務,從而提升情感商品化的效益。而商業主體可以謀劃情感營銷策略,通過精準的情感定位設計和推送個性化的廣告內容,激發用戶的情感共鳴,從而促進消費。社交媒體平臺還可以通過對場景、氛圍、故事、情懷等元素的數字設計來觸發用戶的情感,提升消費轉化率。因此,數字時代的情感作為產品和商品,正通過在線平臺和社交網絡被廣泛積累和利用。
綜合而言,情感的數字化、人工化和商品化趨勢正改變著情感的社會意義,也意味著傳統的社會交往規則和情感倫理需要面對新的挑戰。在數字時代的情感變革背景下,如何認知情感的價值和意義,維護個人的情感權利,將成為一個重要的社會課題。
數字時代社會交往與情感變革的機遇與挑戰
數字時代的社會交往模式已發生了顯著的變化,而由之引發的情感變革也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不斷發生。
首先,數字時代的社交關系更加“立體化”。不同于面對面交往,立體化社交是一種多主體、多層次和多線程的社交關系。虛擬結合的社交打破了傳統的時空限制,廣泛而持續的社交連接已成現實。在數字平臺上,社會成員可以隨時隨地與全球各地的人進行互動。這種無時空邊界的社交形式提供了擴大社交網絡范圍和規模的能力,讓個體有可能與更多樣文化背景、思想觀點和生活方式的主體接觸。數字平臺也提供了多層次的互動可能性,線下交往可以延伸至線上對話、群組討論、大眾論壇和虛擬活動等多種形式的互動,線上社交也可能以特定形式向線下轉化。多層次的社交關系結構使得人際互動更加豐富,個體能夠在不同的社交層面與不同類型的群體建立聯系,滿足多樣化的社交需求。此外,數字技術兼具即時性和異步性,使個體可以在同一時間處理不同平臺或與不同人的社會交往,這極大緩解了單線程的面對面交往可能存在的社交緊張。
其次,數字社會的社交模式更具創新性。數字時代為社交模式的創新提供了無限可能。數字社交媒體具有媒體多重性,用戶可以通過文字、圖像、視頻等多種形式表達自我,與他人分享日常生活、興趣愛好和專業知識。多樣化的互動方式鼓勵更具創造性的表達,用戶不僅是信息的接收者,也是信息的創造者和傳播者。更多的社交參與者,意味著每個參與者的個性化特質都有可能融合到社交模式中。而社交平臺基于商業化的目標,也表現出更強的社交技術創新意愿。例如,虛擬現實、元宇宙等技術催生了更加沉浸式和更具臨場感的社交模式。社會群體可以在虛擬環境中進行面對面的數字會議、互動游戲或虛擬旅行,這種創造性的社交模式打破了虛擬與現實的界限,為人際互動帶來新體驗。數字平臺也為各類興趣或亞文化社群提供了更加便捷的環境,促進了創造性在線社群文化的生成與發展。個體可以通過這些興趣群體更深入地參與互動,從而建立更為緊密和有意義的社交連接。
最后,創造性社交環境具有更加豐富和多元的情感表達形式。數字平臺提供了多種多樣的情感表達工具,如GIF動圖、短視頻等。較之面對面互動,這些創造性工具賦予了情感表達新的內涵,讓情感傳遞更富有感染力。例如,表情包和動圖不僅是簡單的情感表達工具,還能夠表現個性化的情感反應,增強了社交互動的趣味性和深度。實際上,網絡詞匯正日益滲透線下生活的語言表達。與此同時,數字平臺的情感表達具有即時性與持久性的雙重特征。用戶在實時表達自己的情感狀態的同時,數字化的優勢也會使情感表達得以長期保存,成為情感記憶的一部分。這種結合讓情感表達的痕跡可以更加持久,有助于建立和維護長期的情感連接。數字平臺還賦予個體高度的個性化表達自由,允許他們根據個人喜好選擇并設計獨特的情感表達方式。個性化的情感表達不僅突出了個人特色,還能夠通過輕松、有趣的表達方式來強化社交關系,使人際互動更加有趣和深入。
數字時代的社交與情感變革為人們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機遇,為未來的社交發展提供了新的可能性和方向。然而這種變革也會帶來復雜的挑戰。
一是社交的功利化。首先,社交工具化趨勢凸顯。社會成員在數字平臺上可能更多地關注如何通過社交互動將個人品牌化,從而獲得經濟收益。這種功利趨勢會使得社交關系逐漸演變為一種“交易”,人們將更在意如何將社交資本轉為具體的利益。其次,情感數字化和商品化狀態下,個體的社交影響力經常被量化為粉絲數量、點贊量、評論數等。這會促使人們在社交互動中更注重這些量化的指標,進而導致人際關系的功利化。同時,為了增加曝光度和吸引力,在社交內容和互動上更追求迎合大眾的“套路”或標新立異,從而犧牲了真實的情感表達。此外,功利化的社交也容易滋生虛假關系。個體可能會為打造功利化的“人設”而與他人建立表面上的關系,而這些關系往往缺乏真實的情感連接和信任基礎。這種虛假關系不僅削弱了社交的真實價值,更可能導致真情實感和社會信任的消弭。
二是情感關系的淺層化。便捷和靈活是數字時代社會交往的優勢,但用簡單的符號互動來表達復雜的情感也存在情感錯位和膚淺化的風險。短暫的互動和快速的信息交換可能無法形成深厚的人際關系,“快餐化”的情感獲取可能削弱傳統的情感連接深度。海量信息是數字時代的重要特征,如何分配注意力、如何應對信息過載也成為數字社會的新問題。[12]為了應對社交信息過載,人們可能更傾向于進行快速、淺層次的交流,而不是花時間進行深度的情感交流和思考。這種淺層化的情感連接容易讓人際關系變得脆弱,難以形成持久而深厚的情感紐帶。情感的商品化也助長了情感的“消費主義”的心態。人們習慣于尋求快速的情感反饋和滿足,而不愿意投入時間和精力去維系深度關系。這種傾向可能導致情感連接變得表面化和短暫化,缺乏持久的情感維系。人們在數字平臺上擁有大量“朋友”或“粉絲”,但真正能夠分享深刻情感和給予支持的關系卻很少,深度關系的缺失最終將導致情感上的孤立和疏離。
三是社交與情感的極化。社交平臺的技術、媒體和社會網絡特質讓社交圈子的同質化變得更加容易。[13]其中既有社會文化特征的影響,同時也是平臺算法推薦和社交媒體的“回音室”效應的結果。用戶傾向于與意見相同或興趣相似的人互動,而容易忽視不同觀點和多樣化背景的群體。社交極化使得人們更難接觸到異質性的觀點,易導致觀念和認知的封閉性。[14]數字時代的社交讓某些人群的情感連接更為緊密,而另一些人則可能因為無法適應這種快速變化的社交方式而感到邊緣化和被孤立。這種兩極分化現象可能造成更大范圍的人際分裂和疏離感。圈子化社交也強化了情感表達的極端化趨勢。為了吸引群體的關注和認同,用戶可能在表達情感時采用夸張、極端甚至虛假的方式。極端化的情感表達不僅容易引發情緒沖突,還可能加劇社交環境的對立和分化。
社交與情感變革的應對之策
數字時代,如何保持真實、深度的情感連接,避免社交的工具化和極端化,是社會和個體都需要認真思考的重要命題。筆者認為,應通過個體、平臺以及國家等各方的綜合努力,應對數字時代社交與情感變革面臨的挑戰。
一方面,個體要增強自身的數字社交與情感素養。這種素養不僅包括使用社交媒體工具和平臺的技能,還應包括理解和遵守網絡道德、保護個人隱私以及識別和應對數字侵害等行為的能力。其核心是能夠在缺乏現實交流線索的情況下有效地傳達信息和情感,在人工化和商業化的數字社交環境中理解他人的真實情緒。另一方面,數字社交的個體參與者也需要客觀、冷靜地對待數字社交,可以有意識地尋求線上線下互動的平衡,保持與社會群體的真實聯系。在數字時代,我們更應理解并重視情感價值,而不應讓情感關系淪為經濟活動的工具。
同時,數字平臺不應僅僅追求流量和利潤,也需要承擔社會交往和情感價值的社會責任。在平臺的技術可供性上,社交平臺應設計更多促進深度互動的功能,鼓勵用戶在數字空間中建立真實且有意義的關系,促進深度的情感連接。例如,平臺可以提供更加私密、定制化的交流渠道或通過算法調整來減少信息的碎片化和互動的表面化。此外,平臺技術創新也應考慮社交和情感倫理的導向。特別是在人工智能領域,應考慮技術對社會關系和情感的長期影響,避免因為技術的無節制發展而破壞社交生態系統。例如,平臺可以采取措施防止算法放大社會分化或避免過度依賴推送和流量機制對用戶行為進行控制。在平臺商業化發展過程中,應注重保持情感與經濟理性之間的平衡,避免人際關系的過度商品化。
技術革命背景下,政府相關部門應制定和完善關于數字隱私保護、數據使用規范以及平臺責任的法律法規,進一步完善社交數據的保護規范,確保個體信息和情感表達不被濫用或用于商業目的。同時,社會可以要求平臺提升透明度和肩負更多社會責任,即數字平臺對其算法和數據處理方式保持公開透明,并對用戶情感的操縱和商品化承擔一定責任。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數字社會建設中志愿服務團體的能力發展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21ASH018)
注釋
[1]蔣建國:《從“斷親”到“搭子”:青年網民的社交轉向與情感糾葛》,《南京社會科學》,2024年第5期。
[2]毛丹、王敬雅、陳佳俊:《“飯圈”觀察:組織特征與圈內外關系》,《社會學研究》,2021年第6期。
[3]雪莉·特克爾:《群體性孤獨》,周逵、劉菁荊譯,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14年。
[4]陳福平、李榮譽、陳敏璇:《孤獨地在一起?——互聯網發展中的在線情感支持問題》,《社會科學》,2018年第7期。
[5]曼紐爾·卡斯特:《網絡社會的崛起》,夏鑄九等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0年。
[6]L. Rainie, B. Wellman, Networked: The New Social Operating System, Cambridge, Mass: The MIT Press, 2014.
[7]邱澤奇:《重構關系:數字社交的本質》,北京大學出版社,2024年。
[8]王天夫:《數字時代的社會變遷與社會研究》,《中國社會科學》,2021年第12期。
[9]A. Balmer, "A Sociological Conversation with ChatGPT about AI Ethics, Affect and Reflexivity," Sociology, 2023, 57(5).
[10]曾雪云、費一洋:《直播經濟中的準社會交往機制——來自斗魚平臺的經驗證據》,《財經研究》,2023年第12期。
[11]楊江華:《從網絡走紅到網紅經濟:生成邏輯與演變過程》,《社會學評論》,2018年第5期。
[12]A. Hartford, D. J. Stein, "Attentional Harms and Digital Inequalities," JMIR Mental Health, 2022, 9(2).
[13]陳福平、許丹紅:《觀點與鏈接:在線社交網絡中的群體政治極化 一個微觀行為的解釋框架》,《社會》,2017年第4期。
[14]陳云松:《觀念的“割席”——當代中國互聯網空間的群內區隔》,《社會學研究》,2022年第4期。
責 編∕韓 拓 美 編∕周群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