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中國現代鋼鐵雕塑雖然起步較晚,但經過本土歷史經驗的思想解放后,也有一批優秀的藝術家進行不斷的實驗與繼承。“無論是形式探索,還是基于當下思考的歷史傳承,現代中國鋼鐵雕塑藝術從萌芽開始,就注定了對歷史、社會、文化與個體的關照。”[1]傳統文化的營養在一些藝術門類中都有所體現,而由于獨特的歷史演進,中國現代鋼鐵雕塑亦是如此,隨著中國逐漸進入后工業社會,信息化的快速更新讓大眾有了更為多元的審美,那么曾經的工業遺存和本土化的情感訴求相結合,也讓中國現代鋼鐵雕塑催生出區別于西方且承載著本民族精神意志的新面貌。
關鍵詞:鋼鐵雕塑;傳統文化;本土情感;藝術轉換
中圖分類號:J31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7357(2024)24-0-03
一、西方現代鋼鐵雕塑的繁榮
從二十世紀初開始,在圍繞著當時的世界藝術中心法國巴黎而展開的各類藝術運動也使現代金屬雕塑在真正意義上誕生并得到迅速的發展,在工業革命之后,大量鋼鐵材料被生產出來,社會發展所帶來的科技進步變革了人們的日常生活,鋼鐵這一重要的技術成果也被廣泛應用于各類基礎建設中。因為鋼鐵產量的井噴與加工工藝的完善,使得現代鋼鐵雕塑在材料選擇的密度性上和技術手段的豐富性上都有了得力的保障。
從時間線索來看,十九世紀末在羅丹、馬約爾等雕塑家對傳統古典雕塑創新改造的同時,塞尚的繪畫理論直接催化了“立體主義”的誕生,傳統觀念的變革打破了原本的審美意識并建立了新的審美規則。受到了一定立體派影響的現代雕塑先驅布朗庫西的一些作品進行了金屬材料上新的嘗試,同時期畢加索的“集合”雕塑直接影響了岡薩雷斯的創作實踐并催生出直接金屬雕塑這個具有里程碑式意義的概念。而后以俄國為主的“構成主義”的藝術家似乎用一種如數學公式般具有嚴謹邏輯的方式形成空間能量,參數性的構建也為此時的鋼鐵雕塑進行了不同的探索。“達達主義”和“超現實主義”的藝術家利用現成品的藝術創作是對傳統美學和雕塑的顛覆,參與其中的鋼鐵材料也成為改變傳統雕塑形式的重要元素之一。
隨著時間的推進,藝術世界的中心也從歐洲轉向了美國。相對穩定的社會環境中對工業的反思也使金屬材料在藝術家的創作中有了更重要的地位。立體主義和現成品藝術的融合直接影響了這一時期的“集合藝術”,此時金屬材料的藝術語言則變得更為純粹,巴達契尼利用液壓機將回收而來的金屬零件壓縮成色彩斑斕的藝術作品,這種用“拾來的材料”并對其進行二次加工的創作手段在包洛奇和約翰·張伯倫等藝術家的作品中也有所體現,將非普遍認識上的藝術材料或未經加工過的工業材料通過聚集與裝配的創作方式也是從社會學角度上來講對工業時代的回應。“極少主義”藝術家的鋼鐵雕塑也在六十年代中期走向成熟,建立在材料或媒介才是藝術品唯一現實的思想上,觀眾可以直接參與至大型鋼鐵雕塑與周圍景物共同構建的場域內,也對在公共空間中的鋼鐵雕塑有著重要的貢獻。
在卡爾德和莫霍利·納吉的實驗后,六十年代中后期“動態雕塑”也以一場藝術運動的形式參與到鋼鐵雕塑的繁榮期內,工業美學中對機器功能的消解又讓藝術作品中的金屬材料有了活動的狀態,丁格利的作品《尤里卡》,是一臺看似兇猛但只是零部件在偶然性運動的機器,這些金屬部件所發出的噪音便是對工業中混亂的功利行為的控訴。而后“波普藝術”隨著美國的流行文化迅速發展至高潮,其中的藝術家將鋼鐵雕塑與反日常的消費社會產物結合在一起,奧森伯格利用鋼鐵材料放大的生活物品紀念碑和托尼·克拉格利用機械零件堆疊的工業時代信仰也繼續推進著鋼鐵雕塑發展的步伐。時至今日,我們也能感受到如繁密加工方式或是極致材料質感則在迪肯和卡普爾的作品中以發散的場域形成極具震撼的沖擊力。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及之前的二十年,金屬作為雕塑材料的表現形式之一被西方的藝術家密切關注。經歷特定的歷史時期,在眾多藝術流派的推動下,孕育于工業革命后受到新時代科學技術發展與人文精神影響的現代金屬雕塑,也迎來了屬于自己的繁榮期,現代金屬雕塑也“從‘無’到‘有’,從被動到主動,從表現空間到創造和占領空間,從現代工業文明的圖示中,最終建立了屬于自己純粹的形式和絕對的價值”[2]。
二、中國鋼鐵雕塑的文化繼承
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直接金屬雕塑”的概念初步進入國內,后來孫璐教授在《玩鐵》一書中明確定義了其中的概念,“是通過對金屬材料的切割、鍛造、焊接、打磨等一系列加工手段,直接以金屬原材料或現成品構成體積或空間的藝術形式”[3]。而作為一種方法論的指導,從硬質材料入手也使創作者從最初的具象形式逐步轉換為幾何的構成方式和以材料本體屬性出發的形式感探索,并“逐步把中國傳統文化、歷史元素和時代資源與雕塑形式結合起來,由此創作的作品帶有鮮明的中國特色”[4]。作為奠基者的文樓先生和中國最早嘗試直接金屬雕塑創作的藝術家之一的李秀勤,他們的創作實踐將具有本土文化象征意義的人文情感以飽滿的狀態投射于其中。文化的繼承首先來源于豐富的文化資源和空間,無論從歷史角度還是當下環境,在文化自信方面“中國社會是一個聚集著巨大能量的‘現場’,將這種能量轉換為藝術語言,就能夠產生藝術的力量”[5]。在國內眾多藝術家的實踐探索中,具有本民族意志與精神面貌的中國鋼鐵雕塑也呈現出蓬勃發展的態勢。
中國古代建筑的形式與結構被一部分藝術家吸收至個人的鋼鐵雕塑創作中,藝術家傅中望的作品《異質同構》系列中,密集又無序的鋼筋網格與其他材料共同形成匯合且對抗態勢的精神柱式,以中國建筑或家具器械的榫卯作為連接作品的方式,工業基材與傳統結構的碰撞不僅僅局限于雕塑語言,而正如藝術家本人所說將榫卯陰陽虛實的概念接入當代生活,作為精神與文化的符號。藝術家董書兵利用鋼管腳手架的大型作品《無界》,靈感來源于中國古代石窟壁畫中的傳統建筑樣式進行了恢宏的當代轉換,人們往往不會太多駐足路過的建筑工地施工構架,而這件氣勢磅礴的“宮闕”采用了同樣的卡口連接,鋼管之間形成的縫隙讓這件矗立于大漠中的作品形成了如“海市蜃樓”般的凌空意境。
中國古代山水畫論也為藝術家提供了更多的創作可能,近代美學家王國維所提出“意”與“境”的不同審美理想,有著“意境”之感的金屬材料也在一些藝術家的創作中有所體現,這些鋼鐵滿足了觀眾對異幻世界的想象,從而感受著文明更替的時代交接;鋼鐵這種硬質材料在非鑄造性的構建下,于藝術家的創作過程中其彈性與韌性都能夠顯現出來。藝術家張嵩濤的作品體現出一種工匠勞動的、細微致密的手作式圖景,通過鐵絲線繁復的編織表現出日常中看似微不足道卻又凝聚著生命力的能量現場。而藝術家孫璐的大型鋼鐵雕塑作品《看山》則用工業基材的鋼板表現出雄壯的氣勢,既有以“意”勝的巍峨山勢,又有以“境”勝的與空間構筑物有機融合的獨特情景,作品的完成經過構架式的工業圖紙,并在實際制作過程中再次尋找機械制造與藝術觀念的平衡,最終也使作品將粗獷的工業力量和嚴謹的空間尺度統一在一起。
如上文所述,文化的繼承首先來源于豐富的文化資源和文化空間,誠然,中國現代鋼鐵雕塑是接觸西方概念而受到影響所展開的,但作為擁有著世界最多遺產名錄的國家,也必然有著更高度的“文化自覺”;“文化自覺”是費孝通先生提出“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對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明白它的來歷、形成過程、所具有的特色和發展的趨向……”[6]的對傳統文化弘揚與繼承的方法論,藝術家焦興濤的鋼鐵雕塑雖然沒有較大的尺寸,但將傳統文化中的戲劇角色進行了轉換,作品《門神》利用鋼鐵下腳料經過燒結、熔斷的組合消解了傳統意義上的寫實造型,盔甲的鋼釘和背后的靠旗無不反映著塑造對象的氣韻與神態。而山西大同明朝時期的單面五彩琉璃照壁—九龍壁,這件保存完好的大型歷史遺跡也成為藝術家創作的靈感源泉,由藝術家呂品昌、張偉、孫璐共同完成的《新九龍壁》(見圖1)也被安置于當地;值得注意的是,作為四朝古都人文重鎮的山西大同同時也是大工業時代的重要基地,《新九龍壁》既吸收了當地的歷史文化,又將工業時代的印記凝練出來,作品中的九條巨“龍”利用各個大型工廠淘汰的機械設備相組合,安裝于由混凝土和鋼結構搭建的耐火磚墻壁上,每一件巨“龍”都模擬著古跡中的尺度與形態,這件重達千余噸的大型鋼鐵雕塑在繼承傳統歷史文化的基礎上,消解了機器功能后轉化為新的內涵,《新九龍壁》起到了連接傳統文化與現代工業文明對話的契機作用,這不僅是對悠遠歷史的回望,更是創造出在時代更替中世人心中的精神圖騰。
三、實驗中的中國鋼鐵雕塑
目前,國內的一些青年藝術家在鋼鐵雕塑中的實驗同樣是值得關注的,具有傳統文化的形式或表現出中式特點語境的鋼鐵雕塑被創作出來,這些作品往往也貫穿著個人的創作脈絡,在中國鋼鐵雕塑藝術發展的路線上繼續行走。
李東的作品《門》系列在不斷的嘗試中呈現出更大的尺寸,作品雖然表現出寫實的風貌,但材料來源往往是收集來的廢舊金屬現成品或者一些廢棄的機械設備,材料的重組之間需要創作者有著敏銳的感覺及判斷力,保留廢舊材料原始的語言,甚至斑駁的油漆也是作品構思時的重要元素,現代工業品的器物性與古典建筑之間的聯系在他的創作實驗中有著巧妙的轉換。程永杰的作品《時代記憶—五音編鐘》,通過對五臺廢棄的鍋爐進行切割重組的改造,將他們懸掛于鋼梁下方;切割的鋼管與鍋爐上開孔的地方連接,使得這件遠古樂器在被橡皮錘敲擊時,能發出工業版的旋繞余音。
由中央美術學院組織的青年金屬雕塑創作營—“鋼鐵之夏”成為國內青年美院學生在鋼鐵雕塑進行深入探討的最佳平臺,其中不乏一些具有中國特色文化的創作嘗試。劉震的作品《Golden Time》利用鋼板的搭疊塑造出“日晷”這一傳統文化符號,整體造型以尖銳的態勢打破作品外觀上的平穩,主體鋼鐵拼接又做了鏤空處理,使作品的整體形態更為通透。劉芳的作品《金烏玉蟾》雖然有著較大的尺寸且密集的用料,但作品整體呈現出輕薄的視覺風格,作者通過對傳統文化中史料典籍的提煉,以兩個圓形為基礎框架并以散發式的金屬塊面構建,而又以表面的光澤在焊接的角度上尋找變化,用輕松的狀態卻使作品呈現出整齊的視覺秩序。
筆者在傳統文化元素在鋼鐵雕塑中的藝術轉換上也有著相關的實踐成果,其將一些城市街道的工業設施,或是社會生活的機器設備進行改裝重組,配合機械與電控系統轉化為具有運動形態的作品,以一種復雜密集構成的視覺設定完善作品的最終面貌。
在筆者的作品《六十萬公里—醒獅》中(見圖2),延續了對報廢發動機改造的主體形式,利用其內部運動邏輯將其他金屬配件焊接組裝并與傳統獅被扎制工藝相結合,跨媒介的材料結合構成了“醒獅”的整體形象。在其他創作實踐中也用一些具有工業流線感的鑄造件和其他型材結合,將崛起或蛻變的觀念與運動機器的工作特性結合在一起,轉換為積極向上的精神力量。
四、結束語
“筆墨當隨時代”,建立現代鋼鐵雕塑的中國立場也應是當下時代所要求的,且有很多藝術家在此問題上不斷貢獻力量,鋼鐵如同脊梁般的現實意義存在于社會建設中最基礎的工作狀態。悠久的歷史賦予中國傳統文化更多元的內容,無改鄉音的本土特色,關于中國現代鋼鐵雕塑中傳統文化的藝術轉換,藝術家也會在持續的探索中找尋出這一問題的多維答案。
參考文獻:
[1]孫璐.現代鋼鐵雕塑藝術[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23.
[2]譚勛.西方現代金屬雕塑概述[C]//美術學研究(第6輯).天津美術學院,2018:20.
[3]孫璐.玩鐵—直接金屬雕塑[M].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2005.
[4]孫璐.現代鋼鐵雕塑藝術[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23.
[5]孫曉芳.論中國當代藝術的傳統回歸與當代轉換[J].美術教育研究,2017(03):46-47.
[6]費孝通.反思·對話·文化自覺[J].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7(03):15-22+1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