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雨

外婆家門口，有一棵桂花樹，每到秋天，就會下一場桂花雨。

我的童年歲月，便是在這濃郁的花香和外婆的呵護中度過的。隨著年歲的增長，我隨父母去城里讀書，但鄉野的味道始終縈繞于心，讓我時常思念，總是期盼著周末的時光回鄉下探望外婆。

時逢中秋佳節，父母開車帶我回鄉。一路上，我透過車窗看著熟悉的沿線風景，一重又一重的山點綴著幾粒鮮紅，山間的溪流緩緩向下延伸，幾棟木房子不時在山腰顯現，但多數已經荒廢了。忽然，沙塵驟然揚起，我快速打開車門，迫不及待地奔向那座老舊的房子。“外婆，我回來看您了。”我大喊道。外婆聞聲，用圍裙擦了擦手，笑盈盈地出來迎接我。隨后，佳肴上桌，觥籌交錯，然而年幼的我，總是融不進這熱鬧的氛圍中，遂隨意夾菜入口，卻是苦瓜，令我面露苦色。

外婆始終陪伴在我身旁，忽然消失片刻，歸來時手持一小木盒，神秘地為我揭開蓋子，遞來一塊糕點，并笑著道：“嘗嘗。”我捻起金黃的糕點，細細咬上一口，淡淡的桂花清甜瞬間彌漫全身，不禁令我回望庭中桂花樹，回味那絕妙滋味。桂花之神奇，似乎在此刻得以體現。

夜漸深，屋內的睡聲此起彼伏，我偷偷跑出來，借著月光，再次站在桂花樹前，一種莫名的沖動促使我想要去摘幾粒桂花。忽然，樹枝搖曳，桂花如雨傾瀉而下，淅淅瀝瀝，仿佛在低語。夜風拂面，涼意襲人，眼前的景色如此美妙，令人陶醉。良久，我漫步回屋，心情仍沉浸在那片帶著花香的夜色之中。

在時間的流轉中，花朵綻放而后凋零，云朵聚散無常。我逐漸習慣了都市的節奏，歸鄉的次數也變得稀少，鄉野的味道對我而言愈發遙遠。偶爾會與外婆通話，每一次交談，她總有說不盡的話，我則在電話的另一端靜靜地聆聽，時不時會“嗯嗯”幾聲回應，但漸漸地，我察覺到我們之間似乎不再如從前那么親近了。我試圖回想往日在鄉下與外婆共度的時光，那份溫暖依舊在心間縈繞，然而現實卻讓我難以再次沉浸其中。城市的步伐匆匆，車輛疾馳，行人奔忙，紅綠燈不斷變換，外婆的身影卻仿佛凝固在那片靜謐的鄉野，堅守著那一方天地。

當我再次駐足在桂花樹前，回頭望去，小小的庭園里坐滿了人，昔日的歡聲笑語已消逝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濃重的悲愴氛圍。外婆的身影已不在，她再也不會笑著迎我歸家。我默然佇立，無言以對，一陣風吹過，一滴淚悄然滑入我的口中，很苦。我想要消解這份苦澀，于是，奔入田野，期盼風能為我指引方向，然而它似乎刻意加速，我怎么追也追不上。

那座房子漸漸荒廢了。

在一次列車下錯站的偶然中，我無意間再次踏足老屋。發現庭院內已長滿了雜草，精致的雕花門窗亦被塵埃覆蓋，數不清的蜘蛛網將屋檐層層環繞。不遠處，桂花樹依舊靜謐地佇立著，似乎在等待我的歸來。我靠上前，輕撫它的樹干。它像是認出了我，一股勃勃生機自地下生出，樹枝開始微顫，樹葉上下起伏，發出沙沙聲響；桂花紛紛揚揚地飄落，爭相投入大地的懷抱，香氣愈發濃郁。我想要抓住那飄落的桂花，但它們卻毫不留戀地從我手中滑落。

大風驟起，桂花與樹葉一同飛揚，猶如在狂風中演繹著最后的舞蹈。風勢漸息，桂花如流水般灑落在我肩上，最終歸于塵土。抬頭望去，光禿禿的樹干留在那兒，星星點點的金黃已消逝無蹤。

我低頭凝視著腳下的滿地桂花，輕輕捻起一粒放在掌心里，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它，仿佛又看見兒時自己爬上桂花樹與外婆打招呼的情景。不覺間，已淚流滿面。

（指導教師：尹文芳/編輯：王冠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