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本昌的藝術人生為人所知——放浪形骸的濟公、沉潛深修的弘一大師、運籌帷幄的“爺叔”,都是不可多得的經典形象。然而少有人知的,是他對公益事業的多年付出。
2018年, 游本昌發起了濟公公益基金會,通過藝術公益回饋社會。他并不將自己視為專業人士,而只是在回報、在感恩。感恩濟世,這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濟公”最大的愿望。

今年年初,《繁花》熱播,“爺叔”封神。自1985年出演《濟公》被全國熟知之后,看似沉寂的游本昌,再次成為“頂流”。
出演《繁花》的時候,他已經接近90歲高齡。《繁花》現場采用單機位拍攝,同一場戲需要跟隨機位調整,反復表演多次。習慣即興表演的游本昌為了不耽擱劇組的進度,只能利用收工后的時間,回到酒店自己練習。他的方法很笨拙,就是把臺詞和走位重復幾十遍乃至上百遍,相信熟能生巧。“爺叔”吃了不少苦,但他總是對別人說:“我很幸福啊。”
從《濟公》到《繁花》的路上,游本昌從未真正沉寂過。他一直讓自己保持演員的“競技狀態”,“不可能每個人都是冠軍,但是要拿到自己最好的名次”。等不到機會的時候,演員還能干什么?游本昌沒有一點遲疑:“有很多的路可以實踐啊,去演小品節目啊,拍短視頻啊。”
86歲時,游本昌就是因為拍短視頻,被王家衛的選角團隊注意,得到了《繁花》的試鏡機會。時間再往前推,1956年分配到中央實驗話劇院之后,演了79個小角色的游本昌,依循自己的愛好,鉆研幾乎無人問津的啞劇藝術,終遇柳暗花明。一把椅子一個人,他可以演11個節目,1984年他憑啞劇《淋浴》登臺春晚,被《濟公》的導演張戈發現。談到走紅的運氣,游本昌總是用8個字來總結:“長期積累,偶然得之。”
游本昌身上那股向前沖的勁頭總是掩藏不住,即使如今常常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為了工作,他想盡量維持住良好的身體狀態。“這是必須得做到的,要時刻準備著迎接更大的創作任務,否則接不了。我要成為年齡最大的仍在工作的演員。”
戲劇和表演,是游本昌的事業,更是他的生活。藝術塑造了他的精神,他也試圖把自己從藝術當中感受到的美與幸福,傳遞給更多的人。
有次在路上,游本昌看到一個大黑包向前移動。“這不是《水漫金山》里的大海龜嗎?過去一看,書包底下有一個小孩,戴著一副眼鏡。”游本昌就想,怎么能讓孩子們快樂呢?他們得玩起來。

“玩起來”,堪稱游本昌表演哲學的法門,表演的意義在這里,方法也在這里。2007年,機緣巧合,他認識了北京史家小學的校長,向后者建議學校里應該開展“快樂教育”。兩人一拍即合,此后游本昌每周都會去一次學校,給孩子們上戲劇表演課。一段時間之后,游本昌發現,有些孩子起了變化。“過去怕見生人的,現在不怵了。”游本昌感受到通過戲劇做教育的意義。
游本昌家里的客廳,掛著一幅茗山長老贈予他的書法作品:“以文藝化導人心。”這也是濟公公益基金會的宗旨。
基金會成立后,日常工作交給女兒游思涵和經紀人王明禮打理。游本昌和女兒共同發起了“種子計劃”,從全國招募熱愛表演的學員,年齡不限,性別不限,對他們進行一年的培訓,讓他們成為能夠去鄉村傳播戲劇教育的老師。
一枚合格的種子,首先要有濟世為公的思想。志愿者們去鄉村推廣戲劇教育,自己也在受教育,游本昌引用馬克思的理論來解釋,這是“在改變客觀世界中,也改變自己”。城市資源太多了,把戲劇教育帶到鄉村,也是推動社會公平的一種方式。
戲劇被游本昌視為一種成本最低的教育方式,“它不需要投資,買樂器,買畫布、畫架、顏料,甚至連紙張都不需要,隨便拿起你身邊任何一樣東西,孩子們就能感受到戲劇的樂趣”。
戲劇是對孩子們想象力的開發,是讓孩子們發現生活變得好玩的魔法。一個特別不愛學語文的男孩在上過戲劇課之后,寫了一小段作文:“看這車水馬龍的教室,有人笑,有人講話,有人看窗外的世界。看了第一眼,有人在講話。看了第二眼,有人在竊竊私語,有人在睡覺,有人交頭接耳,有人打鬧,有人畫畫,有人看書。老師呢?老師在講臺之下,盡顯孤獨。”孩子對世界的感受被打開了。基金會的宣傳大使、游本昌的“良師益友”胡歌也曾說,自己小時候也是一個沉默寡言、封閉內心的小孩,是戲劇改變了他。
對當地老師進行戲劇教育方法培訓,每次大約3天時間,這個過程往往也會幫助老師們照見自己的內心。他們發現,自己有時候對孩子們不太耐心,太過看重學生成績,只注重學習好的學生而忽視了那些成績不太好的孩子……這個過程很有意義,可以讓現在的老師看到,他們有機會改變自己,也就證明孩子們有機會獲得不一樣的教育。
“戲劇教育七步法”是王明禮研制的一套課程,它簡明好懂,能夠讓一個從沒接觸過戲劇的教師很快明白該怎樣培養孩子的戲劇表現力和創造力。
課程的前4個步驟都是“元素練習”,分別是:“當眾孤獨”,讓孩子們獨自站到眾人面前;“123木頭人游戲”,通過讓孩子們聽口令“定住”,為接下來的肢體控制訓練做準備;“變”,讓孩子變成一朵花等,進一步打開內心;“還能是什么”,來自游本昌提出的想象力訓練,譬如手里拿起一個礦泉水瓶,那么它還能是什么?讓孩子們身邊的事物都可成為打開戲劇之門的鑰匙。
第五步是分組表演不同的成語故事;第六步是分組表演相同的成語故事,讓孩子們看到不同的人會對同一個故事有不一樣的理解和呈現方式;第七步是詞語編創,孩子們隨機抽取3個詞語,用這3個詞編出一個故事,再排演出來。
走上臺,對孩子們的意義很不一樣。河南嵩縣曾經是國家級貧困縣,縣里的板廟小學全校只有13個學生。“有個小女孩從一到三年級就沒發過言,每天走兩小時山路來上學,但最后成果展示時,這孩子上舞臺演了6個角色,臺下教育局的人、來觀摩的學生老師,看了都在哭。”人們的感動,是因為看到戲劇打開了鄉村孩子生活的另一種可能性。
游本昌常常說一句話,要愛藝術而不去愛藝術中的“我”。對事業的赤誠與熱愛,也正在影響每一個參與藝術公益的人,云游四海的“濟公”還會走得更遠。
草莓熊//摘自《南風窗》2024年第18期,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