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的風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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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從那次看見媽媽狂流不止的鼻血才發現媽媽的躁郁癥的。我已經不記得我當時說了什么，只知道我不顧媽媽的阻攔，蹬上鞋穿著睡衣就下了樓。過了一會兒，我氣喘吁吁地提著藥趕了回來，又是用藥，又是冰敷，這才止住了媽媽的鼻血。

家里養了很多花，這都是媽媽的杰作。無論是含苞待放還是青葉亭亭，無論是優雅的白色還是鮮艷的紅色，一年四季，至少你能看見三種顏色的花朵盛開。但媽媽說她最喜歡風信子，因為風信子的花語是“點燃生命，享受人生” 。雖然媽媽只上到初中，但依然保持著勤勉學習的態度，就拿養花來說，光是花的觀察日記她就記了厚厚一摞，甚至鉆研不同的花種、花肥來配比實驗，養花的專業書籍更是不必多說，每一本書都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注腳。在我的記憶里，媽媽一直都是一個很積極向上的人。

可是我并沒有了解過媽媽的另一面。當我發現了這個秘密之后，當我更認真地觀察我的媽媽時，我發現了地上偶爾出現的玻璃杯碎片，發現了垂落的花葉枝，發現了掉在角落里的白色藥片。原來啊，媽媽，你也不是一直堅強。

我缺失父愛始終是媽媽的一塊心病，所以她鉚著勁兒地給我更好的生活、更體貼的照顧。媽媽一個人承受了兩人所要承擔的責任，所以啊，媽媽，這些年，你是怎么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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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省重點學校之后，我的成績很少能夠在年級組名列前茅了。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處在意志消沉的萎靡狀態，我深知自己的現狀，即使每天全力學習，也還是落于人后。媽媽總是安慰我慢慢來，可我清楚地知道時間從來不等人。

我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給媽媽寫悄悄話，就像是在書寫我的日記，讓自己一整天乏味的故事都變得跳躍起來，并且只報喜不報憂。媽媽也一樣，從來沒有對我提過工作的艱辛，也沒有講過任何怨言。但我們的心照不宣卻早已無聲地表現了出來。就這樣，我們的悄悄話信箱越積越多。

可不管怎么努力，有時生活還是會給你沉重一擊。那天，正趕上媽媽加班，大約在下班時分，外面開始下起豆粒般的大雨。給媽媽打了好多遍電話都沒有人接，我便急匆匆地帶著傘去她單位，等我馬不停蹄地趕到那里，卻被告知媽媽已經回家了。我濕漉漉地回到家，一眼就看見媽媽失魂落魄地坐在凳子上，當即心下一沉。

媽媽目無神采，看見我的身影后，才稍稍轉動眼珠，眼中有了一點光彩。她扯了扯嘴角，囁嚅著說：“寶貝，你回來了。”語氣是前所未有的低落。地上是被風摧折的風信子，裸露的花枝斷得四分五裂，紫色的花蕊也零亂地散了一地，濕漉漉地歪倒在地上。慘白的白熾燈下，我能清楚地看見媽媽壓抑的淚。我顫抖地開口：“媽媽，你怎么了？”我輕輕地捋著媽媽的后背。“對不起，女兒，媽媽失業了。”

帶著哭腔的聲音像一把無情的刻刀劃過了我的心口，我疼得顧不上其他，只聽見自己說：“沒關系的，媽媽！真的沒關系，工作沒了我們再找就是了，我們兩個人好好的就夠了。”媽媽的手覆上了我冰涼的胳膊，意識到我被雨淋濕了，她立馬起身給我找干凈衣服，不料腳一軟，癱在了冰涼的地板上，然后心疼地哭起來：“對不起，寶貝，都是媽媽不好，沒有給你更好的生活。”這是媽媽第一次在我面前流淚。

我知道，這是壓垮媽媽的最后一根稻草。淚水悄悄地模糊了我的視線，我抱著媽媽哭成了一團：“沒事的，媽媽，我會贏得獎學金的，一定。”

晚上，媽媽在我面前吃了藥，然后紅著眼告訴我：“媽媽其實情緒一直不穩定，要靠藥物控制，所以有時候跟你發脾氣了，你諒解諒解媽媽。”

我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再哭出來，只是悶悶地點頭，澀聲說：“媽媽，對不起，是我辜負了你。”在那一刻，我終于體會到了究竟什么是心酸的滋味。

那年我17歲，媽媽48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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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來，我在每個能看見的地方寫上了我的座右銘：“縱有疾風起，人生不言棄。”正是因為這樣的信念，我和媽媽才得以一次又一次從艱難的生活中勇敢地戰勝困難。一等獎學金5000元，只有進到了年級組前十，才有資格獲得，而我有幸獲得過一次。個中艱辛自是不必多說，這不僅驗證了我學習方法的有效，更給了我和媽媽一次精神上的莫大鼓勵。

失業后，媽媽也沒有沮喪太久，而是以更大的熱情投入到生活之中。

成長是在一瞬間就可以完成的事，而這一瞬間卻需要十幾年的積累。

后來，媽媽總是慈愛地夸我長大了，可只有我知道，長大是我保護媽媽的第一步，只有不斷地努力與耕耘，才能成為媽媽的后盾。因為愛，讓我們充滿了力量，才會有信念去克服艱難的困境。

再后來，媽媽去了花店工作，我們都對這份工作很滿意。生活總算又平穩下來。

但很可惜，媽媽最喜歡的那株風信子還是被風摧折在凄冷的雨夜。每當我建議媽媽再養一次風信子時，媽媽總是笑著告訴我說：“我已經養了最漂亮的一株小風信子了，我每天陪伴她長大，已經非常幸福了。”

我知道，那株風信子是我。我也知道，那株風信子也是媽媽。

慶南//摘自《中國校園文學》2024年第9期，本刊有刪節，關關/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