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進步的代價”想到勞動市場需求

捧讀著名經濟學家盧周來先生新著《致廣大而盡精微：理解政治經濟學時代》是在2024年年初，其《環境問題背后的經濟學》中的《進步的代價》一節，令人印象深刻。感受最深的就是盧先生援引羅馬俱樂部于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發表的一份備受爭議的《增長的極限》報告，該報告稱，人類社會的經濟增長已經到了極限，呼吁“步入零增長模式”，盡管被斥為“癡人的囈語”，卻凸顯了人類社會總需求的問題。

經濟學家解決社會矛盾的主要方面就是解決總需求的問題，而大學生就業市場的總需求問題尤為突出。在每年高考季，大學生就業備受政府關注，而學生家長們對于孩子的未來就業前景規劃更是絞盡腦汁。筆者有幸身為一個女孩的父親，也不能免俗，要開始為還在上初二的女兒前途著想。

女兒從小學習鋼琴，平時總是聽到女兒很自信地說她的理想是考上中央音樂學院，等上了初中，理想又變了，改醫學專業了。當一名救死扶傷的醫生應該是走到哪里都不愁飯吃。我打趣兒說，醫生也有醫生的苦惱，你眼睜睜地看著一些病人死去卻無藥可救，多痛苦啊……最近這一年，卻沒有聽到女兒說起學醫的事，原因是之前文理皆招的中醫學現在只招理科生了。一次與女兒閑談，也記不得是什么話題讓我想到經濟學，就告訴女兒說，你將來考大學不如選擇經濟學專業，經濟學系統龐大，選擇一個你喜歡的方向就行。女兒拿起手機一搜索，說經濟學文理都招，可以考慮。于是，我想起經濟學家盧周來先生。盧兄年長我幾歲，我一向很敬重他，有關經濟方面的問題總要請教他。其實我只是一名經濟學圈外人，只緣生在江湖中，摸爬滾打混飯吃，知道經濟學對人們有著如影隨形的影響，便經常會讀一讀這方面的書籍文章。我請教盧兄：“您有什么建議？孩子下半年初三了。”盧兄平時公務纏身，很少立即回復的，這次大大出乎我的意料，迅速作出回復，說：“要我說，千萬別學那些形而上的學科！老老實實學個理、工、農、醫類的，啥時候都有口飯吃。”這也著實令我大吃一驚，我本以為，專心致力于經濟學研究的盧兄會同意我的看法。盧兄再次強調自己的觀點：“學理工農醫，這是真正對孩子未來負責！”于是，我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就像我學習書法學，卻沒讓女兒學書法一樣，同樣考慮的是“吃飯”這個總需求的問題。因此，盧兄的肺腑之言恰恰體現了一位有良知的經濟學家的精神，因為一位有著高度責任感和同情心的經濟學家，必然是像亞當·斯密那樣——出于現實的考量，永遠都不失經濟學家本色。比如，戰爭、災荒發生時，你就是拿著著名畫家齊白石的一幅價值連城的白菜畫可能也換不來一棵貨真價實的白菜。同樣是白菜，后者能吃，前者只能望梅止渴。

從個人吃飯的需求到人類生存問題的總需求來看，盧周來先生論述了從美國早期社會對鯨魚油無節制的使用導致后來照明用油資源的匱乏，到后來煤的使用至匱乏導致的結果是“地球被挖得百孔千瘡”——“引發了無數的地質環境問題背后的經濟學”。當下人類因長期毀滅性地使用“石油”，引發了一場又一場戰爭，致使人類“更貪婪地撲向下一種可能出現的替代品”。人類如此貪婪，以至于忘記了人的力量在大自然面前很渺小這一事實。

細思極恐，正是各種能源的極限增長導致的極限需求問題不斷被擴大，人類進步的腳步不可能停下來，步入“零增長”社會模式的確是癡人的囈語。當下很多大學生選擇專業時不考慮自身的資源稟賦，純粹為討一碗飯吃，被動選擇自己不喜歡的專業，迎合就業市場的需求，雖然被視為“識時務者”，若先天性條件不足，即便后天再努力，極限開發自身潛力也很難躋身優秀職業者行列，終究落入一個碌碌無為的境地。這就迫使人們走向一個經濟學悖論面——作為生活必需品的水很廉價，而奢侈品的價值卻很高。換言之，當就業市場熱門專業人才供大于求時，是否意味著他們的職業前景也將越來越暗淡？會不會像水和空氣那樣，越是和人類生存息息相關的行業職場人才，就越是廉價到隨處可見？而那些所謂形而上學的學科人才卻“一票難求”呢？

類似經濟學悖論又作何解釋？由于不善于收集、處理、研究信息和數據，導致信息不對稱，迫使農民跟風——今年大蒜賣個好價，那些沒有種大蒜的農民就后悔，于是下定決心種大蒜，結果來年價格廉價到十分雞肋的境地。因為從眾心理是人的本能。當然，大學生就業難不僅僅是因為學子從眾選擇熱門專業，還跟教育政策有關。比如國家重視理工農醫和AI（人工智能），這方面人才需求就必然會增加，并且競爭激烈。我偶然聽到一個女孩在電話里跟人聊天說，現在本科學歷已經很低了，一個北京還算有名的大學的研究生畢業，卻只能去幼兒園當老師，這正是“斯密悖論”——使用價值很大的東西，往往具有極小的交換價值，也即利己心與同情心之間的悖論。正如那個女孩所言，本科學歷已經沒有太大就業優勢，在碩士、博士滿天飛的當下，每個人都在迫使自己在人力交易市場中進入更高的可交換的價值鏈中?，F在國內熱門行業人才供大于求，特殊行業人才稀缺，莘莘學子出于利己之心選擇了熱門專業，全然不顧自身條件。筆者以為，不要因為就業市場而忽略自身的潛能。你可能會后悔沒有選擇那個能拿高薪的職業，但峰回路轉，也許你的冷門專業就是未來的香餑餑。比如考古學這個大冷門，誰能想到當下成為熱門？近日，新華網一篇文章《這個專業火了！部分省份入學即就業，還帶編制！》告訴你，那些默默無聞的考古學家是不是辛苦一輩子，最后也能迎來自己的高光時刻？那些憑著興趣選擇專業的學子是不是選對了路？但不要忘記理想和現實的差距，選擇自己喜歡的專業不意味著前途光明，更不意味著你的物質生活質量高，反而在你人生低谷時可能會被你的親人輕看，被社會拋棄。但這些未來的考古學家需要在田野中從一名普通的“探員”開始改寫歷史的理想人生路，像農夫一樣在野外風吹日曬雨淋，其間漫長的寂寞就是你在等待人生出彩的黑洞期。假如，你有幸發現一片承載幾千年人類文化信息的甲骨殘片，那么你的人生出彩就在此時。正如業內人士幽默地警告說，“千萬不要隨便報考古，因為你有可能不小心改寫歷史”。

這個世界很神奇，人類真正“進步的代價”，就是歷次的產業技術革命和價值觀念轉變過程中產生高失業率引起的主要社會矛盾。經濟日報《未來十年我國勞動力供求趨勢分析》一文透露，我國工業化產業鏈仍處于中低端，市場中主要崗位是一線普通工人和服務人員（如外賣小哥）。但我國人工智能發展迅速，企業加快推進“機器換人”運動，重復性、流程性和安全風險高的崗位開始大規模裁員。新一輪產業革命表明技術進步產生“替代效應”，即破壞性地“淘汰舊的生產方式”。這就是為什么《增長的極限》報告大聲疾呼進入“零增長模式”。因此，人類社會很難分辨什么是進步，在筆者看來：進亦是退，退亦是進；黑有時候未必是黑，白有時候被視為黑。也就是說，某種職業人群可能在某一階段因其職業受寵，而有些之前一直很風光的職業如今卻可能變成冷門，被社會所淘汰。

人類社會還沒準備好面對現實，人工智能時代已經到來，人類創造了她，她卻可能以被造物的身份全面取代她的創造者。這將會帶來大量失業人口，新冠疫情對實體經濟的沖擊加速了這一現象，也將會爆發更多社會道德倫理危機事件。屆時，人們將會拒絕他們智慧的結晶，將會對人類自身的進步說不，“增長的極限”理論將會再次喚醒人類，盡管我們視之為“癡人的囈語”。為此，羅馬俱樂部成員大衛·科爾滕（David Korten）大聲疾呼，為了保障地球上所有成員的福祉，“我們需要一種新的經濟學，一種引導我們走上以生命為中心的文明道路的‘經濟學’”——生態文明經濟學。我們應該拒絕主流經濟學家“自我經濟學”理論所塑造的經濟政策。我們只有擺脫一味地被富人剝削、為富人賺錢的生存環境，我們的未來才會有出路，因為當下主流經濟學理論都是教導人成為逐利工具，即無邊界地關注個人經濟回報?？茽栯妫骸叭祟惷媾R著前所未有的挑戰。科學告訴我們，到本世紀末，我們必須扭轉對地球造成的破壞，否則將無法修復?！币驗楫斚隆白晕医洕鷮W”不僅忽視了這些事實，還導致我們創造了一個陌生又讓人恐懼的世界：世界上絕大多數人都淪為電子蹤跡控制下的新型奴隸。由此會產生更多的不平等現象，這種現象的增長將會令人發指。人類社會進步的代價凸顯的社會矛盾將會進一步加劇。

綜上所述，這些趨勢將會真正促使我們思考如何在為孩子選擇專業上把準未來發展方向，選擇AI觸角所不及之專業（機器人從自主學習到像人類一樣思考的道路將還會比較長）?？烧l又能保證，今天的熱門，在你走出校園時不會變成真正的冷門？明天會如何？我們是人，不是先知。但我們的進步的代價必須由我們個人去承擔，只有扛過了，才知道擔子的重量，才懂得成長價值。

正如經濟學家科爾滕所言，人類受到利己主義者（“自我經濟學”）的誤導，成了“讓金錢取代了相互關懷”的精致利己主義者，是金錢帶來的光環讓我們崇拜那些一小部分剝削我們的資本家——所謂成功人士，“他們患有一種夸大的優越感和自我權力感，即自戀型人格障礙。這些人鼓舞人們無休止地追求奢侈，以證明自己的價值。在這個價值扭曲的過程中，他們使自己和周圍的人失去人性應有的同情心”。亞當·斯密在正視人性的“自愛”的本性的同時，也看到人性的光輝點，人的同情心與生俱來，“不管人們認為一個人有多么自私，他的本性中顯然存在著一些原則，這些原則使他對他人的命運感興趣，并將他人的幸福視為自己的需求”。人在同情心的驅使下幫助他的鄰舍后，“看到他人的幸福而感到快樂之外，并沒有從中獲得任何東西”。而這就是一個“公正的旁觀者”應有的姿態，他們的回報就是“看到別人的成功而感到快樂”。設身處地地“把自己想象成審視自己行為的旁觀者時，并努力從這個角度看自己，它會對我們產生什么影響”，這是我們能在某種程度上用別人的眼光審視自己行為是否得體的唯一鏡子——換位思考。

盧周來先生在《進步的代價》中說：“我們這些地球上的‘高貴生命’，在掠奪完地球后，可以去掠奪更廣大的宇宙！”屆時，被這些富人們毀滅式開發地球后，留下一個垃圾場，普羅大眾要如何繼續維系生命呢？這是人人都必須思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