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登陸（下）

轉眼間，尕娜和阿森尼牽著藍小宇穿過火星基地大廳，進入側面的一條長廊。筆直的長廊盡頭，是一大塊沾滿灰塵的半透明塑料簾。

“就是這里！”阿森尼和尕娜各伸出一只手，撩開簾子。

“只是一間普通的廚房。”小宇四下看了一圈，很失望的樣子。

“廚房可能是最好的隱蔽所。”獵人阿森尼若有所思地盯著一排排整齊的櫥柜。

“來不及想了，趕緊找！”尕娜放開小宇的手臂，挨個地打開柜門。

“如果是我，一定會利用爐火來轉移注意力。”阿森尼走到爐灶前，打開下面的柜門查看。

他完全沒有料到會這么順利，腦袋才往燃氣罐后一探，就看見一個黑漆漆的洞口。

宇航服

秘密通道的入口很窄，僅容一人屈身爬入。三人手足并用地爬行幾十米后，空間才漸漸豁然開朗。他們直起身，繞著蜿蜒曲折的路走了一百多米，穿過兩道破損的密封門，進入一個四方的房間。

地面上有四攤白色的物質。

“小心！”尕娜伸手攔住小宇，從自己的背囊里掏出一根銀色的金屬棒，小心翼翼地插入其中的一攤。

“是宇航服。”尕娜看了看金屬棒末端的指示屏，“不知為什么都碎成了渣。”

阿森尼也掏出一根金屬棒，是金燦燦的顏色。他將金屬棒也插入那一攤碎渣中，勻速地繞圈攪動。

“一點兒DNA痕跡都沒有。”阿森尼很失望，“像是沒人穿過似的。”

“那是什么？”小宇的手伸過去，從里面捏出一片亮閃閃的小牌子。

“是基地人員的姓名牌。”通過小宇頭盔上的攝像頭，水滴飛船里的數字公爵立刻識別出來，“正面是職位和頭銜，背面刻著姓名的縮寫。”

小宇翻轉手腕，將姓名牌的背面靠近攝像頭。數字公爵停頓了片刻，說：“是你父親的姓名牌。”

小宇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那么……這宇航服……”

“可以認定，就是他的。”數字公爵語氣沉重。

小宇愣了半晌，跳起來撲向另一攤白色碎渣，發瘋似的在里面刨起來。

小宇又刨出三片亮閃閃的姓名牌，數字公爵識別出三個陌生的名字。小宇似乎微微地松了一口氣。

“不該只到這里呀。”阿森尼在房間的墻壁上四處摸索，“總該通到什么重要的地方才對。”

“沒有門，沒有窗，也沒有路。”尕娜看看天花板，又看看地板，都是由整塊的石板筑成的，全無拼接的痕跡。

“為什么宇航服毀壞得這么徹底？為什么找不到DNA？”小宇急得團團轉。

“確實值得深思。”數字公爵迅速對最新的武器庫檔案進行了一番搜索，“按照已知的人類科技水平，根本不可能做到。如果是原子彈，房間不會這么完好；如果是中子彈，宇航服不會毀壞得這么徹底。除非……是某種秘密研發的新式武器。不過，既然姓名牌這樣完整，就說明它的威力還不足以摧毀高強度的合金。”

“不管哪種武器，人都是一樣的結果？”小宇滿臉的絕望。

“當然，也不排除其他可能，”數字公爵試圖安慰小宇，“比如說，他們只是將宇航服扔在這里，自己去了其他地方。”

“小宇，小宇！”耳機中傳來馬克隊長的聲音，“無人機探測到一個洞穴，就在你們所處位置的下方。”

“下方？”小宇驚異無比地低頭，整個房間的地面就是一塊平整堅硬的石板，這可怎么下去？

阿森尼立刻放棄了對墻壁的搜索，轉身伏在地上。

“果然有個空洞。”他將一只耳朵貼著地面，一只手在地面上有節奏地叩擊。

“可是，連個接縫都找不到！”尕娜撥拉著地面的碎渣和塵土。

小宇的眼睛忽然一亮——在渣土下，一片小小的光斑一閃而過。

“那里！是那里！”小宇伸手拂出一小片空地。

一個小小的六角螺絲顯露出來，閃耀著清冷的金屬光澤。它嚴絲合縫地鑲嵌在石板上，要不是頭燈恰好傾斜地照射到它，一般人會以為那是石板天然的紋理。

“難怪月亮大師讓我帶上扳手啊！”阿森尼恍然大悟地掏出工具袋。

“完美，連尺寸都很契合！”阿森尼取出一只內六角扳手，用它的端頭對準六角螺絲，施力下壓。

六角螺絲陷下去幾厘米，然后就停滯不動了。阿森尼抬頭在房間里掃視一圈：“沒有變化？”

小宇和尕娜同時搖頭。

“唔——”阿森尼皺起了眉頭，“月亮大師說過，一定要帶四只……”

話音未落，小宇立即走向另一攤宇航服的碎渣。果然，每一攤宇航服的碎渣都掩蓋著一個六角螺絲。四個六角螺絲所處的位置，恰好是一個邊長為兩米的正方形的頂點。

四只內六角扳手，又恰好對應了四個六角螺絲。

“只是——”小宇嘆了口氣，“還差一個人。”

“差一丟丟。”阿森尼展開雙臂比畫了一下。

“如果用腿就夠了。”尕娜躺下試了試。

于是，每人手中拿一只內六角扳手，各自壓下一個六角螺絲。尕娜趴伏在地，用雙腳夾住一只內六角扳手，讓它豎立在第四個六角螺絲上。一旁的阿森尼則側臥在地，抬起腿，用腳跟筆直地砸下去。

吱呀呀——

咔噠噠——

轟隆隆——

地面的石板陡然下降。

溫室

在一片彌漫的塵煙中，石板的運行戛然而止。

下降了大約三層樓的高度，四周是一片松軟的沙土。往遠處看——竟是一片綠油油的植物！

“綠植？！”三個人不約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看來他們的努力沒有白費。”耳機中傳來數字公爵的聲音。

“他們？”小宇感到疑惑。

“你的父親和母親。”數字公爵像個寂寞的老人，忽然打開了記憶的匣子，“在去火星之前，他們有一個宏大的愿景——要把火星改造得像地球一樣，充滿各種生命體，有豐富的水源和能呼吸的空氣。他們制訂了一個‘溫室計劃’，先在火星建造大量的溫室，培養出足夠多的植物和微生物，然后逐步向火星地表擴張。”

“然而，掌控火星基地的奧思特公司對此毫無興趣。他們甚至極力阻撓溫室計劃。”數字公爵遺憾地說。

“這是為什么？難道他們自己不需要空氣和水嗎？”小宇忍不住發問。

“問得好！在普通人看來是常識的事情，到了唯利是圖者的眼中，可能就有完全不同的解說。如果到處都是空氣和水，誰還會向他們公司購買資源呢？如果不能壟斷基本的生活資源，他們又怎么賺取巨額利潤呢？”

數字公爵滔滔不絕地講述：“克斯諾對于溫室計劃的阻撓力度相當大。因此，你父母和其他的參與者只能轉入地下，利用這個秘密修建的通道來實施計劃。”

“克斯諾？”小宇覺得這個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克斯諾·麥克斯，就是奧思特公司的大老板。他對于火星基地的管理一向獨斷專行，一手遮天。”數字公爵強調，“在火星大暴動之后，他就神秘地失蹤了。”

“我曾經見過他的一個孫子，好像叫威廉。”小宇若有所思。

“要小心麥克斯家族！”數字公爵提醒道。

“溫室計劃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除了你母親留在水滴飛船里的手稿，其他地方根本就找不到蹤跡。按照她的日志記載，再有十年左右的時間，溫室里產出的食物和氧氣就足夠整個火星基地使用了。可惜的是，火星大暴動的發生改變了一切。”

數字公爵停頓下來，通過宇航服內的儀表監測小宇的體溫、脈搏、呼吸、血壓等生命體征，確認各項數值都處于正常的范圍內，才繼續講述。

“根據你們一路走來的情況，我認為火星基地里發生過激烈的戰斗，而且使用過威力巨大的未知武器。幾乎所有的生命痕跡都被抹去，很難找到殘留的基因片段。”

儀表隨即監測到飆升的血壓和加快的脈搏，發出嘟嘟的警報聲。數字公爵又停頓下來，等警報聲解除后，才緩緩說道：“我推測，你父親他們用身體掩護了溫室的入口。所以，這里才得以保存下來。”

小宇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邁步走下石板。

溫室很寬敞，有大約三層樓高。小宇他們降落的地方在邊角上，向其余方向望去，視線都被綠油油的枝葉遮擋住了。

離石板最近處，是一排排并列的整齊菜床，里面長滿了異常高大的土豆和西紅柿。在菜床之間的狹長小路上，則爬滿了厚厚的馬齒莧，并間雜著半人高的蒲公英。

小宇沿著小路回環穿行，尕娜和阿森尼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走過菜床區域，出現一片雜亂的林地，有小葉的蘋果樹和大葉的梨樹，也有挺拔的桑樹和瘦硬的棗樹。相比肥壯的菜苗，這些果樹大多顯得有些瘦弱。

林地很快也就走到了頭，幕墻一般的爬山虎擋住了去路。

腳尖不知踢到什么東西，小宇本能地向后一跳。

“手機？”尕娜跨步上前，彎腰撿起一個閃爍著的透明物體。

“還有電？”小宇很驚訝。

阿森尼撥開那荷葉一般大小的爬山虎葉片，看見石壁上固定著一排排插座，都插滿了線纜。少數幾根電線連接著無線充電器、自動灌溉器等設備，大多數電線則通向溫室頂部密密麻麻的植物生長燈。

尕娜的指尖在手機上劃動幾下，便如觸電一般地僵住了。

小宇從她手中取過手機，一個視頻正在播放。

“……真想再抱抱你！假如有一天，你能看到這個視頻，希望你能理解我們所做的一切。將你丟給楚楚，是我們不得已的選擇。唉，楚楚，我也想你！雖然不知道你來自哪里，但我知道，你肯定不屬于地球。希望你能陪伴小宇，直到他成年……”

視頻中的女子忽然猛烈咳嗽起來，畫面一陣翻動，像是手機掉落在地。

十幾秒后，畫面再次翻動，女子一邊撿起手機，一邊用絲巾擦掉鼻下的鮮血。

“你看看，我種了這么多的菜，就像咱家的后院一樣，怎么吃都吃不完。”女子手腕翻轉，將鏡頭對準最近的一塊菜地。一株株肥壯的菜莖上，掛滿了碩大的西紅柿。

“可惜了，這些蔬菜都不能吃。實在是太可惜了！”女子轉回鏡頭，臉上的表情忽然很激動，“要是你來的話，千萬要記得，什么都不能吃！什么都不能碰！”

“小宇！千萬記得，什么都不能碰啊！”女子再次猛烈地咳嗽起來，上氣不接下氣，“什么都……咳咳……不能碰……咳咳咳……輻射……咳……太……咳咳……強……”

尕娜瞥一眼小宇，他頭盔上的面罩已經濕成一片。

小宇的手臂止不住地顫動，手機也掉落在地。

阿森尼伸出蒲扇一般的大手，緊緊摟住小宇的肩膀，感受到小宇的身體在劇烈顫抖。

尕娜的眼角濕潤了。她默默撿起手機，走到一旁，將周圍的環境和視頻中的背景做比照。

向右五步，后退兩步，轉個身，再向前……一株葉尖鮮紅的梨樹，顯得比周遭的小樹都要茁壯。梨樹的枝干上，一圈圈盤繞著繁盛的綠蘿。碧綠的葉片，將樹干映襯得更加……

“樹干上的是什么？”尕娜不禁打了個寒戰。她使勁地眨了眨眼，再定睛看向樹干。

“別過來！別過來！”

盡管尕娜不停地警告，小宇還是循著動靜來到梨樹前。

小宇一眼就看見，樹干之間耷拉著一條沾滿了血漬的絲巾，和視頻里女子脖上的那條一模一樣。

“媽媽！”

小宇聲音嘶啞，如同烏鴉。

大風暴

“趕緊出來！”耳機里傳出馬克隊長焦急的聲音，“風暴就要來了！”

尕娜和阿森尼不約而同地回望來時的路，暗自盤算返回需要的時間，小宇卻充耳不聞。

小宇仿佛回到了自家后院的草地上，手里握著橡皮小鴨，正在追逐一只白貓。白貓似乎有意逗引小宇，它奔跑的速度并不快，每當小宇快追上時，就忽地向側面一跳，敏捷躲開。連續幾次撲空之后，小宇生氣了，將手里的橡皮小鴨擲向白貓。

“不許這樣！你會弄傷楚楚的！”坐在梨樹下的媽媽斥責小宇。

小宇跌跌撞撞地向媽媽跑去，帶著哭腔喊：“楚楚欺負我！”

媽媽張開雙臂，一把抱住小宇：“楚楚在帶你玩呢。男子漢大丈夫，可不能這么小心眼。”

媽媽從草地上扯下一球白絨，放到唇邊：“用蒲公英許個愿吧。”

“我想……像它一樣，飛得又高又遠！”小宇嘟起小嘴巴，和媽媽一齊吹氣。

一根根潔白的絨毛在春風里悠揚啟程。

“小絨花，小絨花，清晨迎接我開放……”媽媽哼起了一首古老的歌謠。

“立刻出來！立刻！”馬克的聲音中夾雜著憤怒，“風暴來了！”

尕娜和阿森尼對視一眼，立即一左一右地架起小宇，向那塊石板跑去。

“等一等！”小宇大叫起來，“我要帶媽媽回去！”

阿森尼愣住了，停下腳步，用征詢的目光望向尕娜。尕娜也有些茫然，扭頭凝視那條飄蕩在綠蘿中的絲巾。

“沒聽見媽媽的警告嗎？”數字公爵的聲音充滿威嚴，“什么都不能碰！”

尕娜和阿森尼邁開大步，繼續狂奔。站到石板上，尕娜有些手足無措：“怎么讓它升回去呢？”

“總該有個機關吧。”阿森尼仰頭看了看杵在地上的四根金屬桿，又俯身在石板四周的沙土中極力搜尋。

“手機！”尕娜突然靈光乍現，掏出溫室中撿來的手機。

“門禁！”尕娜在屏幕的底部找到一個圖標，“上升！確認！”

石板轟隆隆地開始上升。

小宇失魂落魄地坐在石板上，表情呆滯地盯著那株梨樹。宇航服頭盔的面罩上顯示出自動識別的信息：“亞洲梨，被子植物，薔薇目，薔薇科，梨屬。”

小宇的眼珠忽而轉了一圈，然后他抬手去掀面罩。

“你瘋了？”阿森尼急忙阻止，可是已經晚了。

小宇長長地、深深地呼吸了一次：“我要感受一下媽媽的味道。”

“周圍環境氣體主要包括：氮氣，含量78.1%；氧氣，含量21.1%；二氧化碳，含量0.05%……”面罩上即刻顯示出自動檢測的信息。

石板就快升到頂時，尕娜悄悄地掏出一個小盒，擰開蓋子，向下撒去。這是月亮大師交給她的秘密任務——將來自遠古火星的種子歸于火星。

三人氣喘吁吁地跑到基地大廳，只看見值守的馬克隊長。

“立刻起飛！”馬克隊長舉起對講機，對登陸艇上待命的隊員們下令。

“趕緊跟我走！”馬克一把拽住小宇的手，徑直沖向門外的火星車。他臉上的風暴也好像隨時會爆發。

火星車的引擎已達到最高轉速，然而在逆向的勁風中，行進的速度如同蝸牛一般。

“離飛船還有多遠？”阿森尼焦急地問。

“只剩100米。”馬克答。

“這樣下去可不行。”阿森尼說，“還不如走路快！”

“人一下去，就會被風暴吹走！”馬克大吼。

“我們有辦法！”

尕娜摘下背上的長弓，阿森尼抽出一只細長的鋼箭，兩人手腳并用，將長弓拉成一輪滿月。

“嗖——”鋼箭劃破強風，狠狠地釘入水滴飛船旁邊的巖石中。

“快爬！”阿森尼大喊。

四人依次將箭尾所系的繩索拴在腰間，匍匐前行。

50米，40米，30米……在靠近飛船的同時，風暴的等級也在不停增大。最后10米的距離，人幾乎成為了一片樹葉，只有緊緊地貼住地面，才能保證不被吹走。

小宇瞅了一眼頭盔面罩，風速計已經達到了100米每秒的測速極限。

“不能再耽擱了！”小宇沖著話筒大叫。

“再往前一點！”數字公爵打開水滴飛船的光子門，大聲鼓勵。

四人拼盡了全部力氣向前爬……終于，四人都被那熒白的光束罩住。

尾聲

等到大風暴結束，幻影號又在火星同步軌道上守候了整整12個小時。派出的無人機傳回信息，兩艘登陸艇的殘骸終于找到，艇上的人員已經全部遇難。

一直鐵青著臉的橘貓艦長終于爆發了。他悲痛地盯著小宇，怒吼道：“因為你這次的魯莽行動，我損失了整整十幾名船員！”

“還有2艘登陸艇、3輛……”大副彼得瞥了一眼艦長，硬生生將后面的話咽回了肚子。

小宇滿眼淚水，一直喃喃地重復：“真是對不起……對不起……”

馬克隊長抹了一把臉上的油灰：“說句老實話，除了水滴飛船，沒有任何人造飛行器能夠逃出那樣的大風暴。”

越過月球軌道之后，幻影號關閉了發動機。

“就送到這里吧。”橘貓艦長平靜了下來，向小宇告別，“前面就是太空艦隊的巡航范圍，很安全了。”

水滴飛船的光子門開啟，一束熒白的光倏忽射出，罩在藍小宇、尕娜和阿森尼的身上。

剎那間，他們便被移入船艙。隨后，一陣洶涌的粒子流自尾部噴出，水滴飛船如一支迎風破浪的利箭，從幻影號的貨艙里射出。

透明的艙壁外，那顆久違的藍色行星散發著誘人的光芒。

小宇耳邊又響起兒時的歌謠：

“小絨花，小絨花，永遠祝福我家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