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們（八首）

分 神

我不是歐巴桑

我是有些事懶得知道的女上帝。

我知道戰爭

我知道痛的層次

我品嘗過火焰

我曾枯竭過眼淚

我愛過人但懶得恨

厭倦重復日子

但一天少五十九分鐘

或多六十一分鐘，

若能換成一瓶喜歡的威士忌，

清醒就可能寫出還不錯的詩，

醉了就當縮短今夜

剪去明天上午。

有人說這是酒女的生活，

才不是圣女的樣子；

我瞪大眼睛望著他，

直到他看見我內心的神龕

那尊舞姿綺麗的四面佛，

不時在變換人間四季……

露 餡

親愛的，

我想跟你

成為可口的

包子。

你是經過時間發酵的老面團，

我是加了醬料翻炒的肉餡。

當你緊實又彈性的面皮，

包著我，最后一摺時

你吐著氣說：

你是我不可露出的內餡……

在房里，

體溫蒸騰著我們，

只能是一粒

不露餡的肉包

已經熟了。

日熄日

有時夕陽并不悲傷，

只是

靜待成為灰燼。

在情人節之前，

我們早不相愛。

你的背影

是我的鏡子

加 減

應和周夢蝶《乘除》

一秒未及

閃電、雨水、陣風

加進了世界 。

一秒而去

減除了歡欣

平靜，而多了落葉

與花的凋零

一秒，再一秒

兩秒的命運中

地球歷經

某些新事物的著胎

和那些一出生就死去的

我和我們

我，是責任的一克；

我們，是權利的一噸。

——薩米爾欽《我們》

如果我只是一克棉花

或者是

天上一朵輕輕的白云

甚至我是氣流、風速

為什么我感受的自由

那么沉重

如果我是

一顆子彈的速度

信號彈的煙霧

服飾上的顏色

傳播宣言的麥克風

我每天匆匆忙忙踩過的馬路

我們曾在交通燈亮起時

相對微微一笑

為何，在廣場

我的平凡與自由

都不如一只鴿子

我們拆散了

我是在街頭指揮交通的那人

我必須維護某種偉大的規則

我是戴上口罩唱歌的那人

我只想在假日穿上彩衫

走進廣場說平常的話

我們說不可以

我們不可以拆散對立

但，我只是一個人啊

我們希望把一噸的權利

給我扛起，只要一公克

我只要成為一克的責任

我們就合為一噸日常的權利

減掉自在，我們就偉大了起來

我們繼續歌頌

我只想唱自己的歌

我這輕小可以不要鑄成偉大嗎

或有來者

她從不后悔

讓他那么快樂。

把她的果實

允他豐收

干凈的母土

或有來者

于節氣

于一時

種下什么

什么種下之后，

她卻以眼淚灌溉

于大寒

長出了黃玫瑰

春眠者

春天的眠夜中，

我死去活來過。

磷火已鑄成，

待你于枕邊昏睡

就一瞬

引你入我左眼的夢。

留下右眼，攝看情節。

我們醒或不醒

是否關乎好好睡過 ？

當世界變成巨大的毒氣室

我愿同你一場

夢中劇。假裝

彼此呼吸順暢，

我記住你的耳窩

你記住我的發香

醒來，

我活過你的夢土

你死于我的夢境

秘密說

秘密應該是冷的，

讓你我在生活中把寂寞冰凍，

一塊塊，在威士忌杯里、

在閱讀的眼睛里、

在走街或公交車上的背包里，

更在回絕追求者的一句話里。

秘密是未開的玉石，

只有一人的眼光

能透視內蘊的翡色。

秘密是黑暗中的溫泉，

不斷包漿著赤裸的我們，

一切的不完美，才有可能無瑕。

你是我人間偶得的美玉

在我心里的寶閣

秘密才有了溫度。

作者簡介：顏艾琳，中國臺南下營人，1968年出生，年輕時參與過搖滾樂團、劇場演出和《薪火》詩刊社。目前擔任重要文學獎評審、藝文講師、文創策劃人、主持人、咨詢委員。著有《骨皮肉》《她方》《微美》《詩樂翩篇》《吃時間》等20本書；詩作已譯成英、法、韓、日、阿、德、西文等文字。自2005年起以專業人士身份受聘擔任大學講師，在國際多處任駐校或駐地藝術家、讀書會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