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降臨前（六首）

午夜之神

依然無法走出房間

像窗臺的水仙

整個冬天，沒有舒展的喻示

陰雨日復一日

累積的厭棄與抑郁

在口鼻覆上層層濕紙

土壤下，霉菌擴散

捂住種球明黃的想象

深夜，窗外

垃圾桶翻攪的聲響，在耳邊

越來越具象

樓下佝僂的身軀，與墻上

失眠的影子

在黑暗里，撲騰

終于，天暖了

折戟的水仙，抽出佛焰

像一只手，伸出午夜

模擬一只蝴蝶的破繭

種花記

膽囊切除后，他愛上種花

騰挪菜地

種下麥冬和常綠的隱喻

鋤頭換花鏟

這幾年，舊友和親人陸續離世

他已十分擅長獨處

種菜，養花

看蜂蝶飛向盛開的月季

也為沒熬過冷冬的三角梅，鋤草松土

他真的老了，牙齒退化

熟練地拒絕每一只鐘愛的蘋果

隱忍年輕時的傷病

腳步放緩，卻不愿在子女前

放棄一擔花土的搬運

熟悉的家門前，兩代人僵持

衰老被含在口中，無聲咀嚼

孫子們簇擁過去

他終于松開沉默的鋤頭

將驕傲，渡讓給春天

第三種親情

十多年后，父母歸來

久違的團圓，像年夜飯的餐盤

被小心端出

彼此緊挨，又布滿間隙

完成宗祠祭祖后

詞語點燃舊刺的引繩

暴露對聯下，深埋的裂痕

爭吵跨過衰老，和爆竹

戳破粉飾的和平

一種起伏的對立，在村莊和血液

撕扯，拉鋸

母親，和她的母親

黑白外誕生一種難言的灰色

枯骨和真相的碑銘

都已不再重要

抵緊房門

睜著的眼睫，望向窗外

一條窄河，橫在山與陸的中央

水中藻荇僵持

不愿成為陸的一方

像無數個曾被切割的我

孤獨患者

母親要回來了

房間已提前清掃

避諱她的忌諱，丟棄干花的隱喻

折疊襁褓和抑郁的陰影

藏進衣櫥，遮掩成長的氣味

鹽和醋，生活的調料

被重新歸置，排序

閑置的高壓鍋，燉上鴨肉

一個疏于廚藝和撫養的女人

正在成為母親

客廳，和父親的電話

生僻的草花成為新的話題

我和妹妹，又相繼

將各自的花毛茛和矮牽牛

遷出她的身體

幾日后，客廳多了盆

陌生的碧玉

我們的臥室，也開出一朵

無聲的小號

母親，我們終究

還是要領受各自的春天

雨季降臨前

午休時，教室

只剩趴桌睡覺的少年

違規蓄養的頭發

像青春期脆弱的尖刺

暴烈和不規則的幾何裂紋

爬滿了桌上的鏡子

母親出走，父親和繼母

為鏡面的破碎和怒吼

尋到前世

雨季會淋濕無處躲避的人

談話中，我們仍試圖

找到另一個童年的出口

眼淚和抽泣，落在課本的涂鴉

照見母親曾經的懷抱

一些隱喻的光線，映在碎裂的鏡面

反射出更多的少年

愛或許是無法久存的春天

經過的光粒

卻會留存體內，蓄積

分流

我們終會有自己的河床

在松陰溪

像少時語文課上，仿寫的理想國

牛羊，遠山

成群的茶樹，與云作伴

在松陰溪畔，聊起故鄉

野蕨，鼠曲草和油茶的蜜意

像在童年的遺跡

回望一棵樹最初的種子

相機中，倒退的風景在失焦

有兒時在母親的襁褓

背對鏡頭的遺憾

此刻，青岡花下墜

遮蓋過客的行跡

一只白兔，從童年竄出

遠離了我們

作者簡介：李佳妮，90后，麗水人，浙江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漢詩》《星星》《詩歌月刊》《福建文學》等刊物。入選第九批“浙江省新荷計劃人才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