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開的列車

第十四章 改革浪潮給人的新角色

1.志愿

黃俊英可以拄拐走路了，他打電話給昔日的合伙人，準備再租下以前那戶門市房，繼續干家電維修。原來那間維修店是合伙人鄰街房子改造而成。黃俊英遇車禍住院退租時還未到期，作為昔日的同事，合伙人很同情黃俊英的遭遇，還按月租的錢把預先交付的年租逐月退還回來。黃俊英出車禍后，他把這房子租給別人做了食品店，而且房租價格早已漲了起來，要是讓對方提前騰空房子，退租加違約金，又要一大筆錢。

姜亞蘭勸黃俊英不要焦急，慢慢找機會，會找到更好的。

“身體恢復了，欠了人家那么多的錢，力所能及的，能干點兒什么就干點兒什么，早點兒把借的錢還上。”黃俊英想分擔自己傷殘帶來的家庭負擔。

姜亞蘭耐心地說：“你現在身體的情況，如果到人家里去修電器也不方便，只能等活兒上門，要是讓你拿出那筆漲起來的租金也有難度。”

這一天，姜亞蘭去鐵通公司找李強還錢。進了鐵通機關的辦公樓，很多電務段的職工、乘車認識她的旅客，都與姜亞蘭打著招呼。鐵路地區不大，知道李強與姜亞蘭過去關系的人不少。

有人主動指引姜亞蘭來到總經理辦公室。辦公室很大，除去大型辦公桌和皮轉椅之外，還有接待區域的一圈皮沙發和一個超大茶幾。

“你這兒也太浪費了吧？一個人辦公，要這么大的辦公室干嗎？”姜亞蘭邊說，邊在靠近背景墻的雙人沙發上坐了下來。

李強繞過辦公桌，拿了瓶礦泉水遞給姜亞蘭說：“對外要展示公司形象嘛，原來這里是小會議室，改造一下，為了談業務方便?！?/p>

姜亞蘭看著李強在她身旁的沙發上坐下來，便將自己提包中用報紙包上的幾捆錢掏出來：“先還上一部分，剩下的，再湊再還。”

“你著什么急啊，我又不缺錢花。”

“欠人家錢，心里總是覺得是個事，一點點還錢，不覺得有壓力?！苯獊喬m看到李強拿著那捆錢，站起來到了文件柜處，迅速放入文件柜的隔層中。她對李強的緊張感到可笑，說：“你也不數一數有多少錢嗎？”

李強回過身來說：“數什么數，誰要是進來，還以為你這是給我行賄呢?！?/p>

姜亞蘭恍然大悟。

李強又在沙發上坐了下來，“聽說黃俊英好多了?！?/p>

“是，現在他能拄拐走路了。他就是太心急，又找朋友想租原來的門市房，快點兒把自己的營生置辦起來，可那個門市房已經租出去了，他還在犯愁呢。”

李強說：“你來得正好啊，我們也是剛剛研究拓寬市場方案，準備在市里租房建幾個營業廳，除了辦理鐵通業務，還要銷售一些通信器材，可以做一些通信器材或是電器在這方面的維修，算我們的多種經營，賺錢用來彌補主業上的不足?！?/p>

“那與我們家黃俊英有什么關系？”

“可以合作呀。”

“你們也能跟個人合作？”

“為了打開市場局面，采用什么辦法都可以。我們正要招聘一些社會人才，幫鐵通開發潛力市場。”

李強看到姜亞蘭仍在發蒙，說：“黃俊英的事交給我吧。我給你們家老黃在市中心的那個經營部邊上辟出一間房來，供他專用?！?/p>

“那得需要多少房租啊？我怕負擔不起啊。”

“我們租的門市房用作經營部，可是覺得面積太大了，有一部分也是多余部分，正好承包給黃俊英來經營。”

姜亞蘭聽著高興，但也有擔憂，“這樣做能行嗎？”

“我們可以跟你家老黃簽合同啊，每年讓他上繳利潤的百分之多少，那點兒房租頂在里面了。”

姜亞蘭想起年輕時對李強的印象，不由得地笑了。

李強捕捉到了她的表情，問：“你又笑我的自負吧？”

姜亞蘭慌忙掩飾，說：“沒有，我只是覺得，這種市場化的工作很適合你。”

“我就喜歡這樣的工作，可以大刀闊斧，披荊斬棘?！崩顝娛稚献鲋鋸埖膭幼?。

這時，有人進來找李強簽字，姜亞蘭便借機告辭。

回到家，姜亞蘭跟黃俊英說了李強讓他承包的事。黃俊英心里難免有些不舒服，但也陰著臉點頭答應了。

黃俊英的心理活動被姜亞蘭識破，“跟李強打交道，不高興了？”

“哪能啊，這是好事，我哪能那么小心眼兒?！秉S俊英嘴上這么說，內心還是有些別扭。

第二天，營業部經理派車讓司機到家接黃俊英，讓他到營業部去簽協議。

到了營業部與那個經理見面，商量協議中的款項，每年上繳的數額讓黃俊英很糾結，這要比他過去經營的維修店收入高得多。他跟經理說上繳數額太大了，怕承擔不起。

經理說：“這個數應該是小數。你不用擔心，有鐵通做后盾，有你這個‘82本’，應該不成的問題。”

“82本”是社會時髦詞，是指恢復高考后1982年以前畢業的大學生，鐵路上對這批人還專門出臺政策，每個月享受特殊補貼，連姜亞蘭他們都占了1982年以前上班的便宜，比之后上班的多漲了一級工資。

黃俊英想了想，咬牙簽了協議。

黃潔高中畢業，參加了高考，考了326分，高于大專錄取線。

黃潔想到鐵路高職學院上學，姜亞蘭不同意，堅決反對黃潔到鐵路工作。

黃俊英對黃潔的想法并沒有完全反對，而是另有一番擔心，“我只是擔心黃潔的就業問題，怕以后鐵路不要人，畢業后的工作就業會成為問題?！?/p>

鐵路已經很多年不招收鐵路大中專畢業生，補充定員多是部隊轉業的鐵路子女。

楊淑芳卻支持外孫女，說：“現在鐵路提速，又建高鐵，鐵路發展不可能要那些沒有鐵路專業訓練的部隊轉業兵，從學歷上他們差一大截呢，按照文化的要求，鐵路發展一定會打開這個口子。”

幾個人爭論來爭論去，其實主要是姜亞蘭母女兩個人之間的爭執。當爭執到了現實問題，黃俊英提出鐵路確實有十年幾乎沒有從中專高職院校招收職工了，就業的大問題擺到眼前，楊淑芳只好退讓一步。

最后他們為黃潔填報的志愿，都是金融、商貿、石油一類的高職學院。黃潔在一邊默不作聲，任由他們把志愿填寫好后交給她。

“這些學校的專業現在都吃香。”姜亞蘭說。

“我就不明白了，是你們上學，還是我上學呀。你們說的那些吃香的專業，人家大學生研究生還有一大堆，都就不了業，憑我一個大專生，還能有多大的發展?！秉S潔不滿地嚷嚷。

姜亞蘭鼓勵說：“別小看了自己，父母還不是為你的將來考慮？”

黃俊英說：“如今遍地都是大學生，博士都不稀奇了。你有去鐵路工作的想法可以，關鍵是鐵路不要這些鐵路高職學校的學生，畢業后你沒有了用武之地，再改行做其他工作，那不是白費那三年學習的工夫了？我們給你報的專業，以后選擇的專業還都可以通融。”

“行了，我聽你們的吧?！秉S潔不敢惹姜亞蘭生氣，只好答應下來。

從那天起，姜亞蘭一家人天天都盼著錄取通知書，直到大專錄取到了尾聲，也沒見到通知書的影子。

姜亞蘭出乘，在車上經常聽到旅客議論考生錄取的消息。家人急得火上房，卻看不到黃潔有一點兒著急。高中畢業后，黃潔與同學又去了原來那家大酒店打工。直到最后，有的大學新生都開始報到了，也沒聽到黃潔帶回來一點兒消息。姜亞蘭有些納悶兒，志愿的后面都寫了服從，憑黃潔的分數，還不至于不被錄取。

那天，看到黃潔在自己的屋里收拾日用品，姜亞蘭實在憋不住了，問道：“黃潔，我看比你分數低的同學都被錄取了，你咋還沒接到通知?。俊?/p>

黃潔慢騰騰地從她收拾的東西堆里站了起來，面對姜亞蘭莞爾一笑，說：“我早就收到錄取通知書了?！?/p>

姜亞蘭高興地說：“這孩子，你說你氣人不？收到通知了，咋不吱一聲??？”

“我怕你們不高興才沒有告訴你們，能拖一天是一天，我想報到時再告訴你們。”

姜亞蘭有種不好的預感，但還是問道：“哪個學校？”

黃潔遲疑一下，說：“鐵道職業技術學院?！?/p>

那天黃潔拿著父母為她填寫的志愿書，去了學校又要了一份空白的，重新填報了志愿，?？埔粰?，她幾乎所有的志愿都改報了鐵路專業職業技術學院，而錄取她的那所學校，正是本省的一家鐵道職業技術學院。

2.資源

鐵路深化改革，將兩級法人管理變為一級，撤銷分局，站段直接劃歸鐵路局領導。鐵路先是消化分局一級的機關干部，除辦事處留下一百多人之外，接近退休的干部就地二線，相關一級的干部，分別去往基層各站段，還有一部分進入了新成立的單位。

已任分局建設分處處長的朱軍重新分配時，到新成立的工程指揮部任指揮長。鐵路改革期間創建了很多這樣的建設指揮系統，主要是配合鐵路提速高鐵建設的需要，作為甲方，多是與早前分離出去的鐵路工程一類建設單位打交道。

撤銷分局一級的工作剛剛結束，干部安排逐漸趨于穩定，接下來又開始了站段合并。最多的將六家獨立站段合并成一家，然后升格為正處級單位，這樣水漲船高，對干部級別并沒有多大的影響。從客運公司分離出來剛剛恢復的四家客運段，又被合并到鐵路局所在地的客運段，變成了近萬人的大型客運段，姜亞蘭所在段客運部分職能人員，被壓縮成了一個車隊，也就是一個大車間。鐵路局同時成立了保潔段和餐飲服務集團，下設車間一級的中層管理機構。也就是將原來的客運段分成了三大塊兒，沒有了科室這一層，把科室干部分別安排到這三個中層機構中，方麗和張云面臨著再分配。

王金平沒有被提拔，還是正科級職務，當上了這個大型車隊的車隊長。原分局局長、現鐵路辦事處主任找王金平談話，說：“這是組織上的安排，雖然沒有提拔副處級，但你看那些副處級干部現在反倒沒有了崗位，只能讓他們去當安全監察。”

王金平知道這是在安慰他，仍滿腹怨氣地說：“我這是繞了大圈子，又當回車隊長?！?/p>

辦事處主任不急不躁地說：“你這個車隊長已非昔日的車隊長，現在的車隊相當于過去的段長，所有過去的客運車隊都歸你管了，你以為你的官還小嗎？我們這個辦事處也不過是個臨時機構，待人員消化得差不多了，也就該撤銷了，什么處級局級，沒了實職的工作，甭說職務了，就是收入也會比你們少得多?！?/p>

王金平屬上一級安排，因為段科室這一層撤銷，而方麗和張云卻要在分立出的三個單位分別安排工作。方麗很快被安排到了保潔車間任副主任。張云本可以去多經成立的集團工作，分局多經成立的集團，將撤銷的站段多經系統進行合并重組，如果愿意去那里也可以安排工作，可張云所在的多經辦公室的人，一般都去了飲服段設在這里的車間，大家認為那里比較輕閑。

張云與曲炳新離婚后，沒有了外部資源，她不準備去多經成立的集團，為此她專門去找王金平。聽到張云的要求，王金平笑逐顏開，說：“要么，我還想找你談談呢，我當這個隊長以后也沒多大出路了，你在多經干了這么多年，要是過來可以為車隊創收?！?/p>

張云心里雖然高興，但總覺得有些別扭，“現在創收不是那么容易的。”

王金平卻信心十足，“我信任你，以后咱們一心一意地配合工作，我會爭取你到車隊來?！?/p>

很快，張云接到人事令，任車隊的副隊長。為了安置干部，副隊長設了七個，即使那樣，很多中層干部在這次安排中還是被降級使用了，原來的車隊變成了七個專項車組，分別由一個副隊長主管，張云主管南方車組。

這些人事安排，與當乘務員的姜亞蘭沒有任何關系，也就沒有了方麗和張云她們的煩惱。當客運段干部安排全部塵埃落定，張云還專門打電話到姜亞蘭的家里。

“張大隊長，找我有何公干？”姜亞蘭開玩笑，“對了，我還沒恭喜你呢?！?/p>

“別泡我了，你是沒有被折騰著啊。”

姜亞蘭呵呵笑著說：“我只是個工人，誰當領導就給誰干活兒。”

張云笑著說了打算把姜亞蘭調到她管理的車隊。

姜亞蘭沒有言語。她考慮去往南方的列車旅途時間較長，一去就要五天時間，這次列車經過北京，是段里的“門面”，領導還會經常上車檢查，管理較嚴。

張云清楚姜亞蘭的顧慮，勸說道：“你家黃俊英病也好得差不多了，家里又那么困難，雖然去南方的車時間長，辛苦些，但還是能多賺些錢嘛?！?/p>

姜亞蘭還在猶豫，張云進一步說：“如果你到這個車隊，咱們可以合起伙兒來，做些生意，你沒聽說跑那個車的很多人都發財了嗎？”

姜亞蘭的心原本已經活泛起來，可當她聽到張云講到了利用乘務的機會做生意，有些心虛害怕，找托詞回絕了張云。

姜亞蘭家生活好轉，主要源于黃俊英在鐵通門市部那里開辟維修銷售部的工作。

黃俊英以為上繳的金額過多，會入不敷出，可一個月經營下來，按照協議每月上繳金額，刨去成本和人員工資獎金，卻仍有不小的結余，這是他意想不到的。姜亞蘭用黃俊英的收入，陸續地還上了大部分借來的錢。她打電話給李強，除了表示感謝，還準備給李強再還上一部分的借款。

李強客氣地說：“著什么急，等你們攢足了一起還吧，我又不缺那筆錢。”

黃俊英這個店效益越來越好，他帶著鐵通的部分職工不僅維修各種電器，還銷售通信材料，那時電話和剛剛興起的手機銷售旺盛。他還兼售電器，什么錄放機、CD機，加上錄像帶光盤，都是熱賣商品。電腦也走進千家萬戶，黃俊英他們開展了銷售包修一條龍服務，效益成倍增長。

隨著黃俊英身體的好轉，基本上可以甩掉拐杖，雖步履蹣跚，走起路來一瘸一拐，但很多事可以親力親為了。

剛開始拿到錢的職工對李強一片贊揚之聲。他們賺的這些錢，要比原來的工資或是純粹從事在鐵通本職維修的那些職工高出一倍還多，每次分紅發錢時，他們都口口聲聲地對黃俊英表示感謝。

時間一長，那些在職職工發現黃俊英的收入要比他們高得多，便認為這是利用公家的資源給個人謀利，心里不平衡起來。

有一天，黃俊英去門市部的廁所，因為腿腳不利索，門市部專門給他改造了一個坐便間，其他的都是蹲便池，他獨有那個坐便間的鑰匙，進去后反鎖上門，坐在馬桶上方便。他聽見有幾個人進來，有人拽了一下這個坐便間的門。

有人說：“那是人家黃老板獨享的，你也敢去碰？”

“那是特殊待遇，可能拉出的屎都跟咱們不一樣?！?/p>

“那瘸子是重點保護動物嘛，拉出的是黃金。”這些人背后偷偷地叫黃俊英瘸子。

黃俊英聽到幾個人不懷好意地笑著，互相點火抽煙。

“你說咱們這些正式職工，給這么一個瘸子殘疾人打工，人家外人都在笑話咱們?！?/p>

“還不是多得的那些錢嗎？人家說啥有用嗎？為了錢也就扯平了，要說瘸子還是真有能耐呀。”

“能耐啥呀，還不是他老婆是李總的初戀情人?！?/p>

“聽說李總現在跟那個姓姜的女列車員還有一腿，是姓姜的要求，李總特意為瘸子量身定做的這個店鋪?！?/p>

“難怪李總很少來咱這里視察，就是來了，也在這里待不長的時間，總是匆匆忙忙的，原來他做賊心虛啊?！?/p>

“是舊情復燃吧，估計瘸子那個東西不好使了吧，他老婆頗有姿色，當然要紅杏出墻了。”

幾個人嘻嘻哈哈地離開了廁所，坐在坐便上的黃俊英的內心翻江倒海。

3.觀察

姜亞蘭對黃潔報考鐵道職業技術學院無可奈何，只能任由黃潔去報到。

姜亞蘭不同意黃潔報考這所學校，只是心理上抵觸，鐵路這些年就業形勢不佳，很少招收這樣學校培養出來的學生。學生畢業后基本去地方鐵路，而且要的還多為男生，她擔心黃潔畢業后無法就業。

令姜亞蘭欣喜的是，黃潔考試成績每次都名列前茅，還擔任系里的團委副書記、班級的團支書，第二年下學期便成為入黨積極分子，被重點培養。

當姜亞蘭把聽到的消息向家人傳達時，全家人都很寬慰。

黃俊英還有些自責，“都是因為我治療，耽誤了孩子上本科，上好一點兒的大學了，現在她才會這么刻苦努力?！?/p>

“那還不是你的基因好。”姜亞蘭笑著對黃俊英說，“你是大學生嘛，黃潔才隨了你的基因。要是隨了我，哪能這么聰明？”

黃俊英蠻得意，但隨即又生出另一種擔憂，“也不知道有沒有男生追求她。”

“咱孩子那么優秀、漂亮，哪能沒男生追啊。我問過，說男生追求她，都被她拒絕了?！?/p>

“這孩子太要強，她是在為日后生活和工作做充分準備?！秉S俊英很理解自己的女兒。

趙妍來看望李強，在返回省城的列車上遇到正在車上檢查工作的張云。

張云是段里抽出來負責包保的檢查人員，被安排到了這趟往返于省城間的列車上。她隨車長一起檢票，檢到趙妍座席時，覺得眼前這個女人有些熟悉，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只是看了看，將票返還了對方。

張云走過幾節車廂，心里一直也沒放下對這個女人的追憶。檢票快結束時，趙妍的名字突然跳入她的腦海。趙妍與張云并沒有太多的接觸，還是姜亞蘭剛與李強分手后，她與曲炳新去醫院時看到李強與趙妍在一起，因而留有印象。

張云返回路經趙妍的座位時，看到對面空出一個座位，張云讓車長先回軟席，說是遇到熟人了，便在趙妍對面坐了下來。

趙妍聽到張云說的話，并沒把自己與熟人聯系到一起。

張云笑了，問：“是趙妍吧？”

趙妍充滿疑問地說：“你是？”

“我是張云，原來與姜亞蘭走一個班的?！?/p>

趙妍對張云并沒太深的印象，但說到了姜亞蘭，她意識到對方了解自己的情況，含笑打了招呼，問：“你怎么跑到這個車上來了？”

趙妍顯然對客運段的變化不甚清楚，張云解釋說：“現在幾家客運段，就是原來的列車段合并了，統歸鐵路局所在地的客運段領導?！?/p>

趙妍明白張云到這條線的原因，再加上看到張云的肩章，說：“你這是領導檢查工作吧？”

“只是臨時抽調的。”張云旋即問，“你是去看李強李總吧，他這個星期沒回家嗎？”

“是，他太忙了，好幾個星期沒回去了，我過來看看他。一個大男人獨身在外，衣服臟了，就扔到一邊，要不是我過來幫他洗，我看他連件換的衣服都沒有?！壁w妍說。

張云頗感意外，“李總這么大一個領導，下面的人員連這樣的事都不幫著辦好，真是成問題，哪能勞駕領導夫人親自過來干活兒，等有機會我見到他們鐵通的干部，好好反映一下?！?/p>

“你可別介，那樣，李強又該批評我，該說搞特殊化了，群眾會有意見?！?/p>

“這是他廉潔。”張云說完后，客氣地邀請了一下，“到軟席去坐坐吧。”

“不了，別給你們添麻煩了，我是硬座票，去軟席就是越級乘車，那是違章?！?/p>

“看來你還是老鐵路人啊，知道鐵路的規定?！?/p>

“快不是鐵路人了，近期我們也要屬地化，歸地方醫院?！壁w妍說話間盯著張云的肩章，問：“張云，你現在當什么領導？”

“啥領導不領導的，在車隊當個副隊長?！?/p>

趙妍猶豫了一下，問：“那，我那個老同學呢？”

張云知道她指的是姜亞蘭，便說：“她還在原來的車班跑車。”

“進步夠慢的?！?/p>

張云長嘆一口氣，說：“要不是她家里出事了，也會提拔吧?！?/p>

“出事？她家出了什么事？”趙妍面露驚疑。

“他老公出車禍了，李強沒對你說嗎？”

趙妍支支吾吾，隨口應道：“是，李強說過，姜亞蘭老公遇到車禍了?！?/p>

“在姜亞蘭最困難的時期，如果沒有李強幫助，姜亞蘭老公的手術都不可能做成，是你們家李強借的錢，才讓他們度過了最黑暗最困難的時期?！?/p>

張云說后，才注意到趙妍的臉色發生變化，知道自己說漏了嘴。想到當初對姜亞蘭的保證，后悔卻已晚，她正琢磨著怎么解釋好，車長過來找她說有個情況匯報，張云便借故離開。

4.蹊蹺

李強到任時間雖不長，業務開展得卻十分順利，周邊幾座城市也都相繼建起了多個鐵通的門市部，各市通過上級貸款撥款，購買小型化的程控交換機，隨即聯網聯通，利用靈活機動的方式方法，加上鐵通的電話安裝物美價廉，及時地搶占了電信市場，很快在幾個城市里打開了局面，然后報請省鐵通分公司批準，逐個兒城市成立了市級鐵通分公司。

為此，省鐵通黨委開會研究報請鐵通總部，準備提拔李強為省分公司副總經理。

省鐵通分公司黨委書記提議：“最近成立市一級鐵通公司，都是李強原來公司下屬的門市部升遷而來，現在我們配備的干部與李強相同級別，而這些干部多又是從李強領導之下的副總經理位置提調上去的，李強的家又在省城，省鐵通班子里還有編制，我覺得應該上報鐵通總部，提拔李強為副總經理，看看大家有什么意見，咱們可以議一下?！?/p>

“提李強為副總經理，我沒意見。”主管業務的副總經理表態劍走偏鋒，“可是李強管轄的市場部分剛剛打開局面，要讓他回省分公司來，會影響到他管轄的業務?？偛坑忠a值又要營業額，我這個主管業務的副總經理壓力不小，他那一片管轄地就有五個城市，我覺得暫時還離不開李強?！?/p>

他這樣一開頭，就有其他領導站出來說話，有人便建議先緩一下提拔李強，待各城市公司走上正軌再提不遲。

有人出于對李強個人發展考慮，說出自己的看法，“雖然這些城市公司規模無法與李強所在公司相比，李強對其他城市的鐵通業務也有著指導關系，但這些城市的企業性質和那些老總，與李強成了一字并肩王，暫時還可以聽李強調遣，但各城市要獨立結算，時間長了，難免會出現矛盾。”

“那就更應該提拔李強到省分公司當副總，這樣統管省分公司的業務開發會更有利?！庇腥顺鰜頌槔顝姶虮Р黄?。

他的意見馬上又有人反對，認為這幾個城市在省里的業務占據額度極高，確與李強在那里的人脈和剛打開的市場密切相關。

班子成員互相爭論，一直默不作聲的總經理敲了一下桌板，會議現場便肅靜下來，等待總經理的意見。

“這個好協調，上報鐵通總部，提拔李強為省分公司副總經理，可以讓他兼著現在市分公司的總經理，這樣不就可以協管或是分管那幾個市剛組建起來的鐵通公司了嗎？領導關系不就可以理順了嗎？”

休班日下午，姜亞蘭在家里接到李強的電話。鈴聲響起后，楊淑芳接了電話，兩人聊了一陣子，姜亞蘭在自己的房間里聽到母親的笑聲，她還猜測母親是跟誰聊天會那么開心。

過了一會兒，聽到楊淑芳喊：“亞蘭，接電話?！?/p>

姜亞蘭跑過來，接過電話，只“喂”了一聲，李強的聲音便傳了過來。

姜亞蘭問：“你怎么知道我家的電話的？”

“我可是鐵通的老總啊，你是鐵通的客戶，何況黃俊英工作還歸我管，你說我要通過哪個渠道，才能找到你家的電話？”

姜亞蘭笑了，反駁說：“我家電話屬個人信息，應該保密，你不應該利用個人的權力，假公濟私?！?/p>

李強只是在電話里笑了一聲，說：“杜姐過來了，一會兒要到我辦公室來坐坐，你也過來吧?！?/p>

“杜姐什么時候來的？好多年沒聯系了，是該見上一見，啥時候走？晚上請她吃個飯，怎樣？”

“她上午到的，說到我這里待一會兒就要走?！?/p>

“這么急著見你，是有什么事吧？”

“不會吧，她是一個紀委干部，要是有事就是壞事。”李強開玩笑后，又說：“我說找你，她也沒反對，路局紀檢委不會查到你頭上吧?！?/p>

姜亞蘭撂了電話，匆匆地來到了鐵通公司李強的辦公室。杜敏先于姜亞蘭到達。

杜敏明顯見老，身體比以前更瘦弱，臉上呈現出滄桑感。很多年沒見面了，姜亞蘭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杜敏主動發話說：“亞蘭，你太不夠意思，家里發生了這么大的事，也不告訴我一聲?！?/p>

“哎呀，我還告訴你干嗎，告訴你就給你添麻煩。”姜亞蘭說著，挨著杜敏坐在中間的沙發上。

杜敏攬著姜亞蘭的肩，說：“剛才聽李強說你那么困難，怎么也不來找我，我跟你姐夫的工資都不低，又沒個孩子，積蓄還有，你要是吱個聲，我定會全力以赴。”

姜亞蘭很感動，她覺得鼻子酸了一下，說：“這不是也熬過來了嗎？現在黃俊英在給李強打工，收入還不低呢。”

李強忙插話進來，“你可不能這么說，他家老黃可不是來給我們打工的，人家是來幫我們搞市場創收的，我們還要借人家的實力，開發市場拓展業務呢。”

杜敏說：“現在的經濟形勢下，賺錢固然是發展趨勢，但也要注意別犯錯誤?！?/p>

李強笑著擠對杜敏，說：“杜姐紀檢干部當久了，都養成職業病了?！?/p>

杜敏臉上卻沒一絲笑容，說：“鐵通分離出去垂直管理了，雖然已經不歸鐵路局領導了，但現在還在鐵道部管理之下。”

杜敏的言外之意是現在鐵路對李強仍有管轄權，姜亞蘭不明就里，說：“聽說公檢法都要分離出去歸地方了。對了，你家趙妍歸地方，歸到哪家醫院了？”

“趙妍他們鐵路醫院整體劃歸到大學的附屬醫院?！崩顝娚裆黠@黯淡下來，似乎不愿意在這個話題上談下去。他換了個話題，說：“現在的工程單位已經從鐵路局剝離出去了，成立了鐵道工程局?！?/p>

“如今搞活市場，都想著去賺錢了，但在大是大非面前，要把穩立場，別犯經濟錯誤?！倍琶羲朴兴浮?/p>

李強笑著說：“杜姐就是有水平，連見面都搞得像政治學習似的。”

杜敏臉色嚴峻，說：“我可不是開玩笑。今天我去了客運車隊，見到了過去那些熟悉的老同志，早已物是人非嘍！”

姜亞蘭覺得有些蹊蹺，覺得杜敏是在提醒什么。

5.張望

趙妍從張云那里聽到李強偷著借錢幫助姜亞蘭，產生了誤會。

星期六，回家休息的李強正在沙發上看電視，手機響起來，李強看到是他約定還錢的朋友的電話，便拿著手機進了廁所。

這引起了趙妍的注意，她從廁所門旁聽到了李強的對話，猜想這筆還款一定是借給姜亞蘭的那筆錢，這讓她妒火中燒。

李強說完電話，打開門正好撞見門前偷聽的趙妍，吃了一驚，“你干嗎鬼鬼祟祟的？”

趙妍反詰道：“是我鬼鬼祟祟的，還是你心里有鬼？”

李強被趙妍點中了要害，搪塞說：“經營上的伙伴，談市場合作的事?！?/p>

“那還用背人嗎？合作還談借錢，還談感恩，還談到康復？”趙妍步步緊逼。

李強明白趙妍已經聽到他的通話內容，理虧地說：“是，幫朋友借了點兒錢，準備還給人家?！?/p>

“那還用偷偷摸摸的嗎？”趙妍轉念，問：“給誰借的？”

李強支吾地，說：“給個同志?！?/p>

“同志？哪的同志？是這兒的，還是你工作單位那兒的？”趙妍明知故問。

“你又不認識，問這干嗎？”李強勉強應付道。

這話引起了趙妍的怒火，吼道：“李強，你就瞎編吧，你不就是幫誰的老公做手術借的錢嗎？干嗎還不敢承認呢？”

李強知道事情敗露，忙解釋，“這不是怕你誤解嗎？人家是你的同學，這個忙不能不幫?！?/p>

“不就是姜亞蘭嗎？有啥說不出口的。借錢就借錢唄，那是光明正大的事，何必還背著自己的老婆呢？背人就是沒好事，哪有辦好事的還背著人呢。”趙妍越說越氣，“你兒子出國留學用錢，你說拿不出錢來，卻舍得給你初戀情人掏腰包，你是不是跟姜亞蘭有啥問題?。俊?/p>

趙妍數落起過去的陳芝麻爛谷子，還扯上了李強的工作調動與姜亞蘭相關。

李強覺得理屈詞窮，不敢多言，“你不能詆毀別人的聲譽?！?/p>

“聲譽？誰的聲譽，我看你就是與姜亞蘭舊情未了，是不是你們已經有一腿了？”氣頭上的趙妍口不擇言。

她的話捅到李強的肺管子，引燃了他的怒火，他高聲喊道：“你這是胡說八道，簡直無可救藥！”

看到李強賭氣穿上衣服，拎起他出門常帶的包，趙妍仍舊不依不饒，吼著：“你走吧，去找你那個老情人吧，你永遠別回來。”

李強回手摔門而去。

鐵通總部主管干部的組織人事部門，派人專門從北京過來考核李強。

趙妍與李強鬧矛盾后，李強一氣之下連著幾個星期沒回家。趙妍在氣頭兒上，找省鐵通公司領導要求調回李強。她當然先是說出家里的種種困難，如夫妻兩地分居、孩子快要畢業就業等一系列困難。趙妍并不知道李強即將提拔，還把兩人鬧矛盾的根由對公司領導說了，希望領導早一點兒把李強調回省城，以免生出是非。

省鐵通分公司提拔李強，班子成員的意見不一，有些人對李強的看法不好擺在桌面上，當時拘于黨政一把手意見統一，無法動搖，只是簡單爭論一下，總經理在班子會上拍板，平衡了各方的意見?？蓵蟛痪?，他們接到了鐵路局紀檢委轉來的幾封反映李強問題的匿名信。

書記和總經理看過后，也側面進行了調查，認為從經濟發展角度不算什么大問題，當然里面也說到了李強與姜亞蘭不同尋常的關系。書記總經理并沒有太當回事，只是找李強談話，指出相關的問題，讓他注意把握尺度。

鐵通總部組織人事部門，對李強的問題做了專門調查。下面的人也風言風語，傳出李強與姜亞蘭兩人“重溫舊夢”，牽扯到姜亞蘭的丈夫黃俊英開辦的通信器材店的事。這讓李強內外交困，焦頭爛額。

黃俊英聽上面調查李強，回家后對姜亞蘭說：“聽門市部的人說上級來了人，要查李強的問題?！?/p>

“他有啥問題？”姜亞蘭問。

黃俊英吞吞吐吐地說：“聽說上面要提他當省鐵通分公司的副總，可考查組收到舉報信，具體是什么，人家也沒人告訴咱們。”

姜亞蘭從黃俊英的表情上分析出可能與自己有關。第二天姜亞蘭主動打了李強的手機，可手機響了半天也沒人接聽，姜亞蘭便撂下電話。不大會兒工夫，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姜亞蘭接起電話，話筒里傳來李強的聲音，“找我啊，有事嗎？”

姜亞蘭說：“打電話你不接，以為你忙，不方便接?！?/p>

“不忙，看到你的來電號碼了，沒接，回撥給你，話費算我的，這不是為了給你省錢嘛?！崩顝婇_著玩笑。

姜亞蘭笑嗔道：“我是那么會過日子的人嗎？再窮也不差這兩個錢兒。這段時間托你的福，黃俊英那兒效益不錯，我們家的債務都快還清了，連你的那么大一筆錢我們都可以還上了，你說我們還有什么困難嗎？”

“聽黃俊英說上級正在調查你？”姜亞蘭關心地問。

“唉，一言難盡?！崩顝姲炎约阂恍┣闆r，連同與趙妍鬧矛盾的原因告訴了姜亞蘭。

姜亞蘭安慰他說：“我們家跟你借錢的事，你應該告訴趙妍，這確實是你的問題。要不然的話，我去找趙妍說明吧，畢竟我們是老同學了，很好溝通的，這樣可以消除誤會?！?/p>

“這陣子她還沒轉過彎來，你先別找她。你還不了解你那個老同學嗎？你要是參與了，可能會亂上加亂?！?/p>

李強說起當年與姜亞蘭分手時的往事，那時李強很苦惱，趙妍聽說兩人分手，主動找到李強安慰他，并表白她從第一次見到李強就喜歡上他了，并且說因為李強才與自己那個男友分的手，她一直認為李強就是自己的愛人，堅信李強與姜亞蘭不會長久，她終于等到了這一天。

姜亞蘭聽了心里很不是滋味，鼻子酸了一下，隨即心虛地左右張望了一下。

第十五章 為了你我愿意

1.表情

姜亞蘭出乘務那天，車隊長王金平上車檢查工作。自合并站段以來，省城客運段的領導很少光顧他們車隊?，F在這趟列車因為乘務時間長，又是過去那條老線，車體還保留著原來的老型車廂，乘務人員多是年齡較大，沒有什么家庭負擔，才分到這次列車上，相對服務質量要求也不高。

在這趟車上，像姜亞蘭這么老的乘務員寥寥無幾。姜亞蘭不愿意離開這趟車的原因，是熟悉這條線，她的青春，她的初戀，她的大半個人生都是在這趟列車上度過的。另外，這趟列車要求也沒有其他車那么嚴格。再有就是乘務時間長，乘務費較高，姜亞蘭一直非常重視收入。

在始發站月臺上，車長挨個兒車門通知大家注意安全，并且對衛生服務都提出要求。到了姜亞蘭面前，除了上述的要求外還說：“王隊長突然來檢查，也不知是禍是福，聽說最近他心情一直不太好，到哪里都橫挑鼻子豎挑眼，發現問題，不但將評比降格，還扣發獎金。”

姜亞蘭笑著說：“從段長變成了隊長，心情能好得起來嗎？”

“也是啊，換誰也會難受啊。”車長說。

車長一向對姜亞蘭很尊重。他知道王金平是姜亞蘭的老車長，與姜亞蘭同期乘務這條線的方麗和張云等很多人都提拔起來了，像姜亞蘭這樣還在跑這趟列車的人，在這個車組只有她。車長是個年輕人，很同情她的遭遇，對老大姐各方面都很照顧。

“你的那個老領導應該不會難為你的。”車長說完，走向下一節車廂。

列車開行不久，王金平開始工作檢查。

姜亞蘭從自己負責的車廂里，遠遠地看到王金平進入前一節車廂，他打開廁所門，身子探了進去，出來后一邊走一邊說著，也不知對車長指責什么，并用手對著行李架比比畫畫。車長像個跟屁蟲似的在他身后點頭哈腰，唯唯諾諾。那節的乘務員不知所措地尾隨著，王金平指到哪里，她忙不迭地去整理上面的行李。

王金平與車長一同走進了姜亞蘭負責的這節車廂。姜亞蘭只是點了一下頭，側身讓過兩個人。王金平趾高氣昂地走了過去。對于王金平的到來，姜亞蘭不知道為啥，一點兒也不慌張。她并不是對自己負責的車廂服務標準有什么把握，她只是把王金平當成車長對她工作的例行檢查。

她隨著王金平他們從硬座過道一路前行，王金平的腦袋左右擺動，并沒有提出什么意見，甚至連話都沒有說。一直快到車廂連接處，他才打開廁所門。姜亞蘭的心緊張起來，這種老車體，設備老化，那種廁所墻體污漬根本處理不了。

王金平只是把頭往里探了一下，便縮了回來，說了句：“你看看人家老列車員都是咋干活兒的?！?/p>

姜亞蘭看著王金平去了下一節車廂，心中竊喜。

過了幾站地，車長過來，叫姜亞蘭去餐車一趟，說：“王大隊找你，讓我替你看一會兒車門?！?/p>

姜亞蘭有些忐忑地到了餐車上，以為自己工作有紕漏才會被召見，但看到王金平笑吟吟地迎著她，姜亞蘭懸著的心放了下來，“段長，有事嗎？”

“不能再叫段長了，現在我只是個大隊長。”王金平糾正后說，“找你只是隨便聊聊。我當段長時想讓你去辦公室，可趕上你們家黃俊英出了車禍，耽誤了下來，現在不當段長了，提拔干部也沒有權力，心里挺過意不去的。”

姜亞蘭忙說：“也沒什么，我能做現在的工作，挺知足了?！?/p>

王金平長嘆一口氣說：“黃俊英也算是死里逃生，我還欠黃俊英的人情，你們家又那么困難，我想把你調到南方線去跑車，先做個補票員，如果有車長的位置再想辦法提起來?！?/p>

姜亞蘭聽到欠人情的話挺反感。她知道黃俊英那時義務幫王金平家修電器，還有可能行賄了人家，才會這么說。姜亞蘭說：“謝謝隊長，我都這么大歲數了，沒什么奢求，再跑幾年就該退休回家了?！?/p>

“退休？那不是還有好多年呢嗎？我知道張云你們兩個人的關系，她主管那條線，對你沒壞處。”

“工人五十歲退休，我不想動了?，F在段領導對南方線檢查太多，我跑這個線挺好的。我確實缺錢，南方線收入高，領導能想著我，我雖不能去，但還是謝謝領導對我的關心。”

“你工作的年頭也夠多了，也這么大歲數了，還在跑車，比起張云方麗，你也夠委屈的?！蓖踅鹌酵Ａ艘幌?，問：“你跟杜敏，你杜姐現在還有聯系嗎？”

“沒啥聯系，就是前不久她來咱們這里，我們見了個面?！?/p>

“她沒說什么嗎？”王金平急切地問。

“她說是去了咱們段，對了，應該說是去了咱們大隊，其他沒說什么。”姜亞蘭這才覺得王金平找她談話似乎與杜敏的來訪有關。

王金平沉默了一下，意味深長地說：“現在都什么形勢了啊，發家致富，創產創收，一切都圍繞著經濟辦事，還管什么路風路紀呀?！?/p>

李興偉從警察學院畢業，參加鐵路公安局的招聘，被錄取到省城的鐵路公安處。他把這個消息分別打電話告訴了父母，要全家人在一起慶祝一下。

李強回來那天，李興偉訂好飯店，讓父親直接過去。

李強這一段時間很郁悶。與趙妍鬧矛盾，鐵通總部對他的調查又沒有結論，工作開展得也不順利。但聽說兒子畢業去了鐵路公安處，他壓抑的心情才略有緩和。

他走進酒店包房時，趙妍正坐在一邊的沙發上，看到李強，賭氣地把頭擰向一邊。李強沒話找話說：“李興偉呢？”

趙妍沒回應。李強尷尬地笑笑，脫下外衣掛在衣架上，坐到了飯桌主席位置。趙妍說：“你咋好意思坐那個位置呢？今天的主角是兒子。”

李強聽出趙妍的怨氣，挪到了另一邊，問：“興偉到公安處安排了什么工作？”

“今天剛報到還沒回來，我哪里知道?！?/p>

“他沒打電話告訴你嗎？”

“他哪能告訴我？又不是我讓他上警察學院的，我也沒把省下給孩子的學費，借別人去做手術。”趙妍夾槍帶棒。

李強怕她影響到今天的喜慶氣氛，提醒道：“今天兒子有工作了，是件高興事，你千萬別鬧事啊。”

“誰稀罕跟你鬧事啊?！壁w妍把身子扭向了門的方向。

這時，李興偉穿著一身警服進來，精神抖擻，意氣風發。

趙妍立時站起來，笑臉相迎，“我兒子穿警服太精神了！”

李興偉興奮地說：“今天才發的。我先回家換上才過來的，你們等著急了吧?！?/p>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不急。趙妍說過后，惡狠狠地剜了李強一眼。

李強裝作沒看見，說：“我兒子帥氣十足哇，比在學校穿的那套衣服帥多了。”

李興偉自豪地說：“這跟穿學校的校服當然不一樣?！?/p>

李興偉說著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隨后說：“我上來時，怕你們著急，先點了兩個涼菜，已經讓服務員上菜了，你們有啥愛吃的再點啊?！?/p>

李強一指李興偉說：“看你這架勢，這是先給你們開支了？”

“沒有啊，那我也要請客，預支唄?！?/p>

李強突然想起正事還沒問，“你到公安處，具體分到哪個部門了？”

“去乘警隊當乘警。”

“咋？又跑車？”趙妍表情立馬灰暗了下來。

李興偉沒有注意到趙妍的表情變化，仍興高采烈地說著，表情里充滿了他對事業的憧憬。

那個晚上，一家人都很興奮，三人都喝了酒，雖然李強與趙妍仍在冷戰，但在兒子面前，喜悅沖淡了多日以來的陰霾。

2.規矩

在衛生間的那個專用廁所里，說不清黃俊英有多少次坐在便桶上，聞聽了外面人的各種議論。他已經習慣了從里面窺聽外面人說話的秘密。

“聽說了嗎？李總升遷要泡湯。”

“本來考核就是走形式，可偏偏有人寫匿名信告了李總，上面考核把李總那個省分公司的副總拿下來了。”另一人說。

“還不是那個瘸子影響的，聽人說重點查的是他與瘸子的經濟問題。”

“李總可是夠冤的了，咱們知道瘸子只對營業部結算，與上面的李總有啥關系？”

“有啥關系？黃俊英分紅得了那么多的錢，還不給李總上貢？聽說他遇車禍，手術都是李總給掏的錢，李總的老婆都鬧到省公司去了?！?/p>

“唔，還不是因為瘸子的老婆是李總過去的情人嘛，有那么一腿，哪能不幫忙??！”

兩人笑著離開了衛生間。

黃俊英坐在便桶上半天也沒動窩。他知道有人看到自己賺了錢，心里產生嫉妒。

黃俊英怏怏不樂地下班回家，進屋便躺在床上。姜亞蘭以為他累了，沒有在意，便去廚房幫母親準備晚飯。

楊淑芳對姜亞蘭說：“今天小黃怎么了，以前不是這樣，是不是病了，你去看看他?！?/p>

姜亞蘭這才重視起來，擦了手進屋，關心地問：“你是不是病了？”

“沒有。我只是在考慮，不想在鐵通那里干了?！秉S俊英從床上坐了起來。

黃俊英的想法來得很突兀，姜亞蘭猝不及防，很快她冷靜下來，她知道這肯定是與李強的事有關系，不好多問什么，說：“你想好了嗎？”

“是的。”黃俊英執拗地說。

黃俊英找到營業部經理，要求解除協議。經理馬上意識到這與最近的一些傳聞有關。作為經理，他也聽到了內部一些閑言碎語，便勸道：“別聽那些人瞎說，他們應該感謝你，沒有你，他們哪來那么多的收入？”

黃俊英長嘆一聲，說：“他們要是那么理解就好了。”

“最近因為考核李總，是有些議論。老黃，你千萬別聽他們的，我最了解你為咱們鐵通所做的貢獻，李總這是知人善任，任賢為能。我們給你配的那幾個人，我還不了解他們嗎？要能耐沒能耐，要技術沒技術，只不過有些背景，領導不敢得罪才丟到你那里去，沒想到還連累了你?！苯浝碚嬲\地說。

黃俊英客氣了一下，“也別這么說，你們把這些人放到我這里，也是對我的信任?！?/p>

經理顯然誤會是這些人得罪了黃俊英，“所以說，你別在意他們怎么說，你要看誰不順眼，我可以調換，放上你滿意的聽使喚的?！?/p>

“我不是那個意思，單純就是不想干了?！秉S俊英確有難言之隱。

經理不敢做主，專門去了李強辦公室進行了匯報，李強當即給姜亞蘭打電話。姜亞蘭說老公跟她商量過，怕影響對李強的考核。李強不以為意地說別想那么多，約個地方叫上黃俊英一起坐坐。

姜亞蘭和黃俊英按照約定時間來到鐵通公司下屬多經公司開的飯店，進去后有人過來主動接待，說李總有個會還沒結束，讓兩位稍等片刻。

兩人剛剛在包房里落座，李強匆匆進來，忙說抱歉，“有個會拖拉了一點兒，等急了吧?！?/p>

“我們也剛到。”姜亞蘭說。

李強把外衣掛在衣架上，說：“我已經打過電話，讓他們安排好的菜品，馬上就上來了。”

三個人同在一桌吃飯還是第一次，難免都有些尷尬，黃俊英有些拘束。好在服務員先上了涼菜，讓李強找到了話題，“有菜咱就可成局，老黃，你想喝點兒什么？”

黃俊英搖著頭說：“我很少喝酒，現在身體里還有幾塊鋼板，要經常吃藥排異，我就不喝了?！?/p>

李強拿著酒瓶轉向姜亞蘭，“你們兩口子，總要出一個代表吧?！?/p>

姜亞蘭只好把眼前的杯子推了過去。李強就勢往杯里倒滿酒，又在自己杯里倒上酒，端著坐在黃俊英一旁。

李強說：“我來這么長時間了，還沒請你們兩口子吃過飯呢?！?/p>

說話間，服務員把熱菜也端了上來?？吹椒諉T拿來飲料給黃俊英的杯子倒滿后，李強端起杯說：“我起這杯酒，敬你們兩口子，主要是對我工作的支持和幫助。”

李強左一個兩口子，右一個兩口子，姜亞蘭和黃俊英心知肚明。李強之所以約兩人見面，主要目的是想挽留黃俊英。喝上酒之后，先是客套話，而后便進入了主題。

“我知道老黃肯定聽到背后有人在議論，說老黃來門市是因為我的幫助，主要是為了姜亞蘭，才開的這個價錢。我與姜亞蘭搞過對象，這是事實啊，光明正大，也沒必要掖著瞞著?！崩顝娬f得很坦然，還特意用杯碰了一下黃俊英的杯口。

黃俊英勉強擠出一臉笑，說：“你在我們最艱難時幫了我們，我們應該感謝你才對呀。”

“我幫你們也是天經地義，人和人之間總是要講感情的，何況我們這種關系?！?/p>

黃俊英心里不是滋味，說：“我覺得因為我，讓你接受上級調查，還耽誤了你的提升，我心里過不去啊。”

“這與你沒關系，該發生的總是要發生的，即使沒有你老黃，他們也會制造其他的老李老王，目的不在于你，而是針對我來的?！崩顝娬f得爽快。

在這種場合，涉及黃俊英的工作，姜亞蘭覺得自己不好多說話。但見李強把目光轉了過來，便迎合一下說：“這畢竟是調查，下面的人不明真相?！?/p>

借此機會，李強與黃俊英碰杯，并與姜亞蘭也碰下杯，喝下一大口酒后說：“調查一下更好，讓組織上了解情況，以正視聽。讓大家真正清楚老黃的技術能力和水平，是在幫助鐵通創收，還增加了更多客戶業務?！?/p>

李強歷數黃俊英的業績，如何通過自己的維修經營的用戶，為鐵通打開市場增加效益。李強對此贊嘆不已，對姜亞蘭夸獎說：“你家老黃是能人??！”

黃俊英白皙的面容泛起紅暈，與姜亞蘭喝酒喝出來的臉色不相上下。他怯懦地表明自己的態度，“我跟姜亞蘭商議過，準備退出這個營業部，不想再給你添麻煩，姜亞蘭也支持我的想法?！?/p>

李強揶揄道：“老黃，你要考慮好哇，單方面取消協議，可是要面臨賠償啊?！?/p>

黃俊英沒有這方面的準備，驚詫地說：“要是我解除協議，還會攤官司嗎？”

“現在那叫法律訴訟?！崩顝娦χ参矿@恐的黃俊英，“你與我們簽的協議只一年，也快到期了，我真心誠意地希望你先等一等，我去省鐵通分公司爭取一下，是否能把你這個人才引進來，看看是否可以高酬聘你。我聽說鐵通總部就采用這樣的人才引進方法，那樣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到鐵通工作了。”

黃俊英沒有表態，用眼睛脧了一下姜亞蘭。

姜亞蘭愉快地說：“好吧。”

3.無奈

李興偉到乘警大隊報到后，隊里沒有安排正式出乘，而是先讓他在值班室工作，就是打電話通知乘警出乘的安排，誰有事請假他就臨時替個班。幾次少有的替班乘務機會，走的都是短途旅客列車，其余時間幾乎天天下班后回家休息。

李興偉發現父親幾個星期沒回家了，母親每天總是心事重重，悶悶不樂。他很久沒聽到過父親往家里打來電話。在他的印象中，父母幾乎每天都通一回電話。

那天，趁著趙妍沒在家，李興偉給父親打了個電話，除了向父親匯報近期工作情況外，還講了幾次替班的見聞，爺兒倆聊得很高興。

李興偉話鋒一轉，突然問他們是不是鬧矛盾了。李強雖未承認，但李興偉聽出了話中有話。

“爸，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啥事解釋清楚，不就過去了。”李興偉為了弄清事情的原委，引誘李強說下去。

“解釋啥？她還去了省公司找領導。本來我是真心幫人家，讓她這么一搞變了味兒，還牽扯到了人家愛人，上下都出現對我不利的聲音。因為這些流言蜚語，人家還要跟我們解除協議，損害了我的名譽不說，還影響到鐵通的業務，你說我能不生氣嗎？”李強在電話里憤懣地說。

李興偉一頭霧水，便含糊其詞地勸慰說：“爸，平常你總跟我說，要寬宏大量，你就不能跟我媽好好交流一下？”

“我是想好好交流，可你媽就是不理解我背著她幫助別人。我瞞著她，主要是怕你媽小心眼兒，知道后會有更多的是非出來?！?/p>

“爸，你說幫助的那人是誰呀？”李興偉覺察出父母的矛盾并不一般。

李強感覺跟兒子說自己的感情方面的事不合適，遮掩搪塞說：“一個朋友，老朋友?！?/p>

李強乘坐鐵通配給他的那臺越野車趕回省城，迫切要見到總經理和書記。

見面后，不等領導說話，他便急著表明態度，提出要調自己回省城，“你們用不著考慮我的位置，平調都不需要，壓級使用或者去當工人，我都沒有意見。”

書記耐心地說：“你先不要激動，組織上是相信你的，調查也會水落石出，這樣的考查不但是對你負責，也是給你接受組織考驗的機會?！?/p>

總經理卻很嚴肅，“不要鬧情緒好不好，考核期間上面收到了匿名信，上級組織本著負責的態度進行調查是對你的愛護，組織上的做法沒錯?！?/p>

書記接上話，說：“我們也受了上級的批評，認為我們的工作不夠細致，干部提拔沒有廣泛聽取意見，才會造成一些不良的反響。”

李強激動地說：“我個人失去的東西沒有什么了不起，可咱們企業也受損失呀，人家要跟咱們營業部解約?！?/p>

“不就是那個黃俊英嗎？”總經理顯然知道這個人是誰。

“是，是他，我這次來，也是想跟二位領導商量一下，能不能把這個人調進來，他可以給我們帶來更多的經濟效益?！?/p>

書記在一旁有些痛心疾首，說：“李強啊，沒有提拔你，因為什么你還不清楚嗎？你咋就不接受教訓呢？還想把這個人調進來，你真是不怕亂子大??！”

李強滿不在乎地說：“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就才敢光明正大將人才引進進來。黃俊英調進來，那些謠傳就會不攻自破?！?/p>

看到李強迫切的樣子，兩位領導反倒平靜下來。總經理說：“我知道你是為了事業，這很坦蕩，可這樣的調入沒有先例，何況現在整個鐵通系統的人事還處于凍結狀態?！?/p>

“啥叫不拘一格降人才啊，現在的鐵通是市場化操作，不再是鐵路計劃經濟那一套了，不改革鐵通現行這種體制，早晚會被電信經營市場所淘汰。”

“鐵通總部現在好像也有了市場化的試點，搞了個什么網絡公司，面向社會招聘，那些人才工資比咱們都要高好多倍，也沒看到他們做出多大的貢獻?！笨偨浝砜谖抢飱A帶著一股怨氣。

書記緩和口氣說：“李強你別急，咱們是分公司，不是法人，沒有這方面的決定權。我們可以向上面打報告，積極爭取爭取。”

“要等上面的意見，黃花菜都涼了，人家早跟咱解除合同了。要是錯過這樣的人才，我們總有一天會后悔的?！崩顝姛o可奈何地說。

4.興奮

黃俊英原來工作的華光電子廠、現在的企業董事長邀請北京的孫洋到本市來談合作項目。孫洋是黃俊英的大學同學，兩個人關系甚好。在此期間，孫洋特意打聽了一下自己老同學的情況，得知黃俊英的遭遇后唏噓不已。

孫洋急要與黃俊英見面。董事長打聽到黃俊英的家庭住址，孫洋特意選定在晚飯時間直接登門拜訪。

黃俊英開門見到孫洋，興奮地給姜亞蘭介紹，“這是我大學同學孫洋，人家可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畢業分回北京，進了政府部門，現在那可是國內鼎鼎大名的企業家?！?/p>

兩人不管不顧地寒暄著。姜亞蘭看著他們的天真狀，笑著說：“別在這里站著了，快進屋坐著說話吧?！?/p>

黃俊英問孫洋吃飯了沒有，孫洋也不客氣，說就是來家里蹭飯的w+QcuGfc4MmbDxRr4f9g/w==。黃俊英歡天喜地地把孫洋迎進屋里。

酒菜上桌，三個人邊喝邊聊，聊了不少當年大學時的往事。“對了，孫洋，你來我們這兒，有什么公干？”黃俊英問。

黃俊英從新聞報道中對孫洋早有了解。孫洋畢業后分到北京一個設計院工作，一直當到了院長，后到局里當了副局長。機制改革時，孫洋主動要求到下面的電子企業去。那時的電子企業被國外的同行企業排擠，沒人愿意接手爛攤子，孫洋去當了總經理，很快把企業搞得風生水起。后又成立股份公司，他當了董事長，企業迅速成為行業中的龍頭老大，竟能與國外的電子企業分庭抗禮。

“我們企業最近接受了國家一個大項目，中間一個環節需要生產電子產品，來這里找生產廠家。原本以為當年東北這座曾以電子產業為支柱的新興城市會有我的合作伙伴，可到了才發現曾經輝煌的幾十家電子企業，都已經改制轉型兼并破產，真是太令人遺憾了?！?/p>

孫洋隨即說起了產品的生產標準和程序。黃俊英興奮地說：“其實你說的這些產品，我們廠只要有投資，很快就能生產?！?/p>

“我就知道你能行，所以才來找你。”

黃俊英頹然道：“只是我現在已經與我們廠子沒啥關系了。”

“我就是你們現在的老板送過來的。聽我說你能行，他還讓我代表他求你幫忙。”孫洋興奮地說。

黃俊英眼里放光，“是嗎？那就可以恢復生產?！?/p>

姜亞蘭阻攔說：“你還幫他們??？你忘了他們在你車禍后，怎么對待你的？”

“這是兩碼子事，何況那時他們也給咱三千元錢呢?！?/p>

“那還不是當要飯花子打發了咱們?！?/p>

“那也算是滴水之恩。其實我是為了那些下崗的技術工人，他們這么多年自謀職業，干什么的都有，能養家糊口就不錯了，我看他們真不容易啊，也應該幫幫他們。”黃俊英說的是真心話。

“好！”孫洋一拍桌子說，“我跟你們的老板協商過了，我來提供資金，他們提供場地和生產人員，由你作為我們企業的代理人，說白了你是合作方的代表，也就是這個項目的負責人，不歸他那個老板領導，他們等于給你打工，明白嗎？”

姜亞蘭比黃俊英還興奮，“黃俊英，你也有揚眉吐氣的這一天?。　?/p>

朱慶生得病出院后，便雇了人照看。朱軍工程上的事太多，主要是忙于工程建設招標。閑暇時間，他便忙于應酬，很少能抽出時間來探望父親。

這天，朱軍帶些食品來看望父親，是繼母開的門。朱軍放下東西后，便直接去了小北屋，繼母也尾隨進來。

朱軍進屋，一股發霉的酸臭味兒撲面而來，嗆得他不禁收緊鼻翼。

朱慶生躺在小床上，身上蓋著棉被，臉瘦得棱角分明，無神的目光始終盯著房頂的一個方向。朱軍喊了聲爸，朱慶生并無回應。

朱軍上次過來替父親翻身時，發現父親身上長了褥瘡，他讓繼母找大夫治療，繼母顯得不耐煩地答應下來。朱軍知道他們雇人照顧父親后，繼母大撒手，對父親基本不管。

朱軍想看一看父親身上的褥瘡，便去掀被，一股濃烈的尿臊味兒嗆得他捂住鼻子。他看到朱慶生的褥子已經尿得濕漉漉的。一邊的繼母不理不睬地說：“等明天保姆來，讓她處理就完事了?！?/p>

朱軍不滿地說：“你就不能先換一下？這一宿我爸該多難受??！”

繼母乜斜眼睛，說：“你們又沒給我這筆錢?！?/p>

朱軍以前因為來的次數不多，不敢得罪繼母，今天實在看不過去了，對繼母怒道：“我爸的退休金不都是你拿著嗎？那還少嗎？還不夠給我父親花的嗎？我們也算盡心了，雇人的錢還不是我們給的？”

繼母蠻橫地說：“你們拿錢還不是應該的，何況你爸的病都是你們氣的，你們有責任管你爸。”

“怎么又成了我們氣的？你不總說是那王金平氣的嗎？”朱軍換下父親身下尿不濕的墊子，氣憤地說，“你不就是看人家送禮沒送到你手上，就把氣撒到我父親的頭上，才導致我爸成了這個樣子！”

繼母面對朱軍的憤怒毫不退縮，“你別把責任都推到我頭上來了，要說王金平，別怪我說出他跟你媳婦的事，那才是把你爸氣成這樣的真正原因?！?/p>

朱軍還以為繼母說的是工作關系，說：“王金平跟我老婆原在一個單位，咋的了？”

繼母陰陽怪氣地說：“咋的了？你還是去問問你媳婦吧，她跟那個氣你爸生病的王金平在你家，那天讓我們堵個正著?！?/p>

“你胡說八道！”朱軍吼著。

繼母不甘示弱，“我胡說八道？我跟你爸散步到你家小區，看到客運段的小車停在你家門口，我們上去敲門，你媳婦不給開，后來我們敲急了，她才不得已開了門?！?/p>

“你是看到他們怎么的了嗎？”

繼母嘴一撇，“如今這人啊，提上褲子都不認賬，何況咱又沒抓到現行?！?/p>

她的話氣得朱軍還沒蓋好父親的被子，便摔門而出，打出租車直接回到家中。

方麗看到朱軍怒氣沖沖的樣子，以為是繼母惹朱軍生氣，還關心地問道：“你父親好點兒了嗎？”

“好個屁，有你們這倆娘們兒也好不了。”朱軍氣急敗壞地說。

方麗不明就里，“你怎么還把我牽扯進去了？”

朱軍大吵大鬧，把從后媽那里聽到他們遇到王金平在她家的事翻出來。在氣頭上的朱軍哪里聽得進去方麗的解釋，直鬧到方麗沒有了耐心，便也頂撞起來，兩人開始互懟，方麗口不擇言，“你以為你爸是啥好人？你知道姜亞蘭當初為啥跟你分手嗎？”

方麗突然提到姜亞蘭，正在吵鬧的朱軍戛然而止，睜大眼睛，驚異地問：“為啥？”

“是你爸騷擾到了姜亞蘭。”

5.羨慕

“媽，爸，姥姥，我回來了?！秉S潔打開門便喊道。

姜亞蘭和楊淑蘭分別從兩個屋門奔出來，迎接畢業歸來的黃潔。前些日子，黃潔已經將行李物品打包郵了回來。

黃潔是較早一批鐵路招聘的職業技術學院畢業生。鐵路招收女生比例非常小，這是鐵路工作特點和性質所決定的，但黃潔成績高，還是學生干部，又在畢業前入了黨，加之她的形象氣質俱佳，各方面都占了優勢，理所當然地被選中，與鐵路局簽訂了合同。

黃潔只是與鐵路局簽了合同，還沒落實到哪個站段工作，姜亞蘭擔心女兒分到客運段當乘務員。

“我爸呢？”黃潔進屋后沒有看到父親，問道。

“你爸現在可是太忙了，不到三更半夜回不來?！?/p>

孫洋已經向電子企業注入了資金，上馬設備建設流水線，黃俊英日夜忙在工地上。

黃俊英已經與鐵通解除了協議，還由孫洋代賠了違約金。這讓李強頗為遺憾，專門向省分公司總經理匯報，說是被別的企業挖了墻腳，造成了人才流失。

黃潔待姜亞蘭和楊淑芳坐下后，興高采烈地說：“我向你們報告一個好消息，就是鐵路局通知我去客運段報到了，你們后繼有人了。”

姜亞蘭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覺得這就是命中注定。鐵路局招聘的女生主要就業方向就是客運工作，之前她雖然有心理準備，但一旦確定下來還是覺得不是個滋味。

“當了列車乘務員，有啥高興的。我和你姥姥當一輩子乘務員了，沒感覺哪點讓我們驕傲?！苯獊喬m陰郁地說。

“媽，這你就不知道了，現在高鐵快速發展，列車乘務員不比民航空姐差，鐵路客運今后是一道風景線?！秉S潔神采飛揚地說。

“甭臭美了，你還沒上車服務呢，到時候的困難，你哭鼻子都來不及。”

黃潔卻為和姥姥、媽媽一樣成了家里第三代列車乘務員而高興。

黃潔先去省城客運段報到。她們在人事科干事帶領下，乘省城始發的列車，來到這里的客運大隊。

一行人來到了車隊，在走廊里干事見到張云幾個人，打著招呼。張云說：“我們正等著你們過來呢，王大隊已經去了小會議室，走，我帶你們一起過去?！?/p>

趁著干事跟其他人說話的工夫，黃潔羞怯地對張云叫了聲：“張姨?！?/p>

張云端詳了黃潔一番，才恍然大悟，說：“這不是黃潔嗎？一晃都成大姑娘了，我還沒認出來呢?！?/p>

張云領著幾個人來到小會議室，見到正在布置工作的王金平。

王金平等到那幾個干部領命而去后，才回過頭來見人事科的干事，辦理了新職人員交接的手續。

張云把黃潔推到王金平面前，“你看看這孩子像誰？”

王金平沒有一點兒遲疑，脫口而出，“這一定是姜亞蘭的女兒。”

張云戲謔，“好眼力！你比我強啊，我半天才認出這個孩子?！?/p>

“也來當列車乘務員了？”王金平驚訝，隨即感慨道：“這可真是的，全家都跟列車有緣啊?！?/p>

“不能算全家，我爸不是?！?/p>

張云開玩笑，“你爸是我們鐵路的家屬。”

王金平給幾個報到的畢業生開了個會，然后宣布工作安排，幾個人分別補充到幾個車組，黃潔被安排到了南方車隊。等大家離開小會議室時，王金平望著黃潔的背影，對張云說：“這孩子比她媽那時還水靈?！?/p>

張云調侃說：“你在客運段半輩子了，閱美女無數，夠有眼福的了。”

作者簡介>>>>

力歌，原名張力，一級作家，教授，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錦州市作家協會副主席。1988年開始發表作品，已在《人民文學》《當代》《中國作家》《十月》《青年文學》等報刊上發表中短篇小說400萬字，作品被《小說月報》《小說選刊》《中篇小說選刊》《中華文學選刊》《作品與爭鳴》等報刊轉載，多次入選年度文學選本，著有長篇小說《世紀大提速》《官殤》5部、小說集《兩個人的車站》《家在遠方》等8部，其他文學作品集6部，獲遼寧文學獎及國內各種文學獎三十余次。

漠然，原名黃華，在鐵路系統宣傳部工作，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十八期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學員，獲第二十屆全國梁斌小說獎。2005年開始文學創作，作品發表于《小說月報·原創版》《文藝報》《西南軍事文學》《廣州文藝》《延河》《飛天》《黃河文學》《中國鐵路文藝》《文學港》《北方文學》《芒種》《歲月》等文學刊物，出版短篇小說集《暗戀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