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底,父親去世沒多久,我把母親從老家接到城里跟我們一起住。
母親來的當天,我煮了滿滿當當一大鍋紅薯。愛人不解地問:“這么多紅薯,咱們怎么吃得了啊?”
“咱媽愛吃,我想讓她多吃點兒。”
說話間,我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童年……
我的老家在太行山深處,最初村里并不出產紅薯,大多數村民也不知道紅薯長什么樣子。
我8歲那年寒假,母親帶我去部隊探親——父親當年在內蒙古服役,擔任某部衛生所所長。
那時,有個南方口音的阿姨也到部隊探親。因為來探親的家屬不多,阿姨又和母親年齡相仿,她們兩人自然而然就很親近,無話不談。
阿姨說話口音很重,我聽不太懂她說的話。一次,我正在院子里跑著玩,阿姨拿著兩個像土豆但比土豆大、顏色也和土豆不太一樣的東西給我吃。那東西熱乎乎的,散發著香氣,可我并不知道是什么。
我有些靦腆,平時也不好意思接受別人的東西,便紅著臉推脫不要。阿姨見我不要,就硬塞給我,我又硬推了回去。
母親正巧走了過來,阿姨便對她說:“大姐,你家孩子真有規矩,這紅薯怎么給他都不要,你趕緊讓他拿了吧!這是我們老家那邊的特產,在別處可吃不到這么香甜的呢。”
我這才知道那是紅薯,再分辨出“香甜”二字,口水幾乎就不受控制了。就這么聽著、看著、想著,我自然動了心,差一點就伸手去接了。
不過,我還是把手背到了身后,強忍住了。
母親對我說:“阿姨給的,你就拿著吧!這可是稀罕物,平時可吃不上。咱那兒也沒有,有錢都買不到呢!”
阿姨也附和:“拿著吧,你媽讓你拿著呢。”
我真想伸手接過來啊,可想起阿姨剛才關于“真有規矩”的夸獎,我又堅決地搖起了頭。咱好歹也是男子漢啊,不能出爾反爾!
最后,我和母親空著手回了家。其實,我心里已經很不淡定了,滿腦子想的都是紅薯,而且越想越饞,越想那個勁就越過不去。
在屋里待了一會兒后,我紅著臉走到母親跟前,怯怯地說:“媽,我想吃紅薯。”
我這一句話,聽得母親杏眼圓睜:“你這個孩子,咋回事?剛才阿姨給你,你咋不拿?我一個勁說讓你拿著、拿著,你還是不拿。現在饞了,跟我要?我是孫悟空啊,我能給你變出來?”
挨了母親一頓說,我悻悻地爬到床上,用被子蒙住了頭。
沒多久,父親回來了。他剛一進門,就發現了異樣,我聽見他悄聲問母親:“兒子咋了?”
“你說他怎么這么沒出息?”母親火氣正旺,當即把紅薯的事情對父親說了。
我在床上躺著越想越委屈,紅薯沒吃到,還挨了數落。
又過了一會兒,我聽母親問:“雨傘放哪兒了?”
父親說:“這么晚了,你上哪兒啊?”
“我大大的一個人,嘴饞了,去跟人家要紅薯吃去!”
我聽了心頭一喜。隨后,又感覺母親刻意對著我這邊方向說:“別高興得太早,人家的紅薯沒準早就送別人了,都送完了。”
母親的話讓我十分忐忑。好在,沒多大工夫,母親就捧了兩個紅薯回來。物質終究戰勝了精神,我立即破涕為笑。
就像豬八戒吃人參果一樣,我狼吞虎咽,幾口就把紅薯進了肚里。那天晚上,就在我心滿意足、迷迷糊糊地要進入夢鄉時,隱約聽見母親對父親說:“這小東西就是個沒良心的白眼狼,我舍臉扒皮地給他要回來紅薯了,他連讓都不知道讓讓咱們倆。兩個大紅薯啊,也不怕撐著……”

原來,父母也愛吃紅薯啊!盡管那會兒我在裝睡,可母親的話還是像針一樣,深深地扎在了我的心里……
1984年,父親轉業回家鄉,進入政法系統工作。我沒有機會去部隊探親了,也再沒見到過給我紅薯的那個南方阿姨。
等我長大后,家鄉早已引進了紅薯,而且品種多樣,更不像從前緊俏了,但我仍經常給父母買紅薯吃。
如今,85歲的母親來家里長住,我要保證家里隨時都有紅薯,還要把紅薯放到顯眼處,讓她方便就能拿得到手、吃得進口。母親也很“買賬”,說“上年紀了,還就愛吃這一口兒”,而且“兒子煮的紅薯最好吃了”……聽母親這么說,我心里美滋滋的。
(作者為河北省保定市作家協會會員)
編輯/李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