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河故事

一

故鄉的河流有不同的命名——

泥河，壕河，南大河

身為呼蘭河的支流

譜寫珠圓玉潤的兩岸故事

往昔曾有漕運，舟船往來

漁歌互答，魚群曾結隊朝拜

洪波涌起的松花江

一條河漸漸枯下來

沿途的燈火愈見豐沛

而一條河走了數百年

瘦到沒有了內臟

它想哭泣，卻找不到嘴巴

二

泥河早知自己的命數

或升騰為云，移民他鄉

或投奔地下，滋養萬物

當曠野落雪，泥河漸漸枯瘦

豐乳變成平腹

依然奶著兩側岸邊的稻谷

枯河守著水道，依舊恒順眾生

三

泥河有敏感的觸須

貼在大地的脈搏上

聽水彈奏時光

疾徐不等的腳步聲

瓷器一樣的自我憐惜

泥河要說出熱愛，即使沒有聽眾

它也要對望落日和殘月

講講寂寞的聲色

四

泥河有自己的功課

空和定

陽光下的盛衰、生死并無分別

以巨大的吞吐量，將凡間的

一切悲喜，吸進龐雜的肺部

又輕輕地咳出

五

河道里有個人

在眺望，或停或行

雙腳沒于白雪，他將雪踢向空中

雪花真白，那么松軟

每一粒都閃著光

一場白日夢四散開去

那個人更加興奮

奮力踢著雪，露出璞玉樣的

冰層。他不再動

呆呆地看，像是長在冰上

河道就站在那里，沒有表情

還像三十年前一樣

以溫潤的眉眼，站在陰影里

和老朋友交換閃電

六

河道里靜悄悄的

只有霧氣在彌漫

它們從下往上，從高向低

由近至遠。像是在走親戚

更像是心思專注的高粱

把心事舉在頭上

它們比煙干凈，比云踏實

愛著這人間

多少次，大霧經過河道

帶著難言的恩情。它的舊精魂里

有枯河的三世牽掛

七

冬季的河道靜悄悄的

上古洪荒般寂靜

風到了這里，收心打坐

鳥在上空迅速飛走

小動物斂住鳴叫

生怕被自己的回聲驚嚇

就連放羊人攏起來的火

也顯得謙卑、恭敬

枯河虛空，冰河虛靜

枯河上全是傾聽的耳朵

為所有的柔弱，彎腰祈福

八

一條河有了濤聲

就有了情緒，一浪浪的

雄心。如剛射出的箭

河水為什么是響的

因為，每一滴都在喊叫

每一滴都要站在潮頭

表達對岸的敵意

而河岸不在乎這些

哪怕，水漫過頭頂，它也泰然

將所有的躁動，轉為禪定

一條河叫人學會忘記

滿天星斗，安然在

幽暗里行走

九

懷揣北國的云朵漫游

穿越眾多的河流

在異鄉默默漫游

枯河是唯一的止疼藥

貼于思鄉的患處

最北之地潔白匯集，大美的故鄉

八百里平原

只剩下，風的獨唱

十

泥河上塵土飛揚

深淺不一的縫隙藏著嘆息

將月光擰彎，釣起

瘦弱的魚骨頭，叩問失蹤的河水

魚水之歡的情狀

泥河，故鄉枯瘦的小河流

名字含土的流水

你有全人類的傷痛

沉思的風暴中心

吹起鄉村與城市的挽歌

泥河，你是多個名字的母親

一樣的流色，不同經緯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