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5年11月的一個晚上,法國的拉旺蒂附近籠罩在一片陰暗的夜色中,但透過探照燈的光柱和炮火閃爍的亮光,可以看到地上密布著縱橫無際的塹壕。此時,有一排英國近衛步兵默默地穿過一片開闊的濕地,冒著頭頂上呼嘯的流彈,趕赴駐守的塹壕。率領這支小部隊的,是一個微微發胖、帶些駝背的陸軍少校。
這個陸軍少校,便是半年前還擔任英國海軍大臣的丘吉爾。由于在這一年他推進的達達尼爾海峽登陸作戰的慘敗,他被迫離職,但他不甘就任虛職,便志愿前往西線服役。在西線的塹壕中,他一日三次巡回于自己的防區,先開展了跳蚤驅除運動,而后還設計出一種鐵皮的浴缸,試圖改善塹壕中士兵的生活。同時,他更多地在思考著如何早日結束這種乏味的消耗戰,起草了加緊開發坦克的備忘錄。
從歷史上看,一旦歐洲戰事發生,英國并不會派出規模龐大的陸軍與陸上強國進行對稱性作戰,而可以在適當的地區隨心所欲投入力量卻不必擔心自己的國土受到威脅。這種作戰方式有時候被稱為英國式的對大陸事務有限干預戰爭。
然而,隨著英法俄三國協約的締結,英國陸軍部單獨制訂了一個派遠征軍到法國以支援法軍左翼的計劃。此時,老將費舍爾勛爵離開了英國海軍第一海務大臣的職位,失去了主心骨的海軍竟然附和了陸軍部的計劃,對于原本應該強化的兩棲作戰艦艇及兩棲作戰理論研究都荒廢了。這個狀況一直等到1911年丘吉爾擔任海軍大臣后,才得到一定程度的改觀。
丘吉爾重新起用費舍爾勛爵,積極推行英國海軍的改革,但此時想完全改變陸軍援助法國的方針是不可能了,大戰一爆發,英國陸軍中最為精銳的職業軍人很快在最初的西線戰役中損失慘重。
到了1914年10月,德國戰列巡洋艦“戈本”號進入奧斯曼土耳其,雖然以出售為名,但事實上卻起到了綁架整個土耳其帝國的功效,協約國通向俄國的航道被截斷。于是,一個極好的邊緣性戰爭舞臺映入丘吉爾的眼中。
丘吉爾海軍大臣試圖重新揮舞“邊緣性戰爭”這一傳家寶刀,積極倡導突破達達尼爾海峽直逼當時土耳其首都君士坦丁堡。他認為只要將艦隊開到君士坦丁堡外,就可以迫使土耳其退出戰爭。這樣,不僅通向俄國的航道會被重新打開,而且還可以給巴爾干半島帶來決定性的影響,德奧的腹部會洞開,德國也就會失去繼續作戰的可能性。
然而不幸的是,由于武器發展的進步,使得防御一方得以更加有效地發揮戰斗力;而更不幸的是,由于陸軍的主力已經深深陷入西線塹壕戰,難以及時抽調部隊來執行突破達達尼爾海峽的計劃,使得整個戰役中陸海軍完全陷入各自為戰的荒唐局面。戰役的前半部分戰列艦會在缺乏陸軍的情況下強行突破海峽,此時半島上只要很少的水兵便能自由自在地炸毀炮臺,但是英軍找不出半支像樣的地面部隊來完成;而后半段則完全是陸軍在半島的崇山峻嶺中再度陷入新的攻堅戰,海軍卻只得在海上一籌莫展。
加里波利戰役在執行過程中暴露出來各種失當,作戰計劃不周、準備不足、陸海軍完全脫節,對土耳其軍隊的戰斗能力嚴重低估,兩棲登陸艦艇與設備不完善,而且戰役的突然性也沒有達成,等等,最終英法聯軍的傷亡人數多達14.6萬人。由于英國對于現代化條件下的登陸作戰研究還存在大量的不足,丘吉爾原本正確的戰略理念最終遭到了慘痛的失敗。
丘吉爾出任海軍大臣以來,英國海軍完成了從燃煤到燃油的升級。由于加里波利戰役失敗,丘吉爾被迫去職,海軍革新停頓,丘吉爾的戰略構想也無法再對一戰進程產生影響,英國在戰爭中的成敗將完全取決于西線殘酷的塹壕戰。
出任海軍大臣前,政壇后起之秀丘吉爾事實上已在內閣中擔任地位更高的內務大臣。但他非常樂意履行新職務,不惜個人得失,強行推行海軍的改革,其中最值得一提的便是艦艇的燃油化。
與英國海軍的傳統燃料煤炭相比,石油的優點是不可比擬的。燃油鍋爐可以產生更大的效率,大大提高艦艇的航速以及加速性能;與同等重量的煤相比,艦隊活動半徑還能增加40%。此外,艦隊的海上燃料補給更為便捷,還能讓官兵減輕加煤作業的繁重勞動。但是對于本土擁有最優等的威爾士煤田的英國而言,放棄這一優勢,而將海軍建立在石油資源必須從海外輸入的脆弱基礎之上,這樣的決心并不好下。而且,英國的財政制度也嚴重制約著海軍預算。
但是丘吉爾以自己的政治生命作為賭注,毅然決定“向無窮無盡的困難宣戰”,采用石油燃料。日后在日德蘭海戰中戰績卓著的伊麗莎白女王級戰列艦,就是最早單純采用重油作為燃料的主力艦。這種軍艦不論在火力、防御以及動力方面都達到了最佳的平衡,成為整個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最強有力的戰艦。1912年到1914年的三個耗資巨大的造艦計劃,使皇家海軍的實力上升了一大步,這些新艦除個別外全都使用了石油。除此之外,丘吉爾還全面投入了海軍改革的各個方面。他甚至還創設了陸地巡洋艦委員會,對裝甲車輛及履帶進行研發,孕育出了日后陸戰的重要裝備:坦克。
由于在加里波利戰役的執行不力,丘吉爾受到非議,連他長期以來的支持者費舍爾勛爵也與他產生矛盾,這位老勛爵也試圖發起邊緣化作戰,但他的目標竟是策劃一次在波羅的海距柏林不到90公里的波美拉尼亞地區的登陸。而后由于戰役受挫,促使英國國內的聯合政府形成,1915年5月,丘吉爾終因樹敵過多而被迫離職。
卸任海軍大臣后,丘吉爾一度到西線服役,但僅過了約一個月就被調回倫敦,此后他出任勞合·喬治政府的軍需大臣,致力于坦克研發,直到戰爭結束。戰后丘吉爾撰寫了關于一戰的回憶錄《世界危機》。
丘吉爾在西線戰場并未久留。1916年4月,由于丘吉爾的營傷亡過大,因此只能與其他部隊合并,這樣,他的營長一職很快也當不成了,于是,在當年5月他就返回了倫敦。歸國后他一方面從事撰稿,一方面協同反對聯合政府的議員試圖重返政壇。
1917年7月,勞合·喬治成立了新政府,丘吉爾被任命為軍需大臣。他在軍需大臣的任上,全力以赴地投入坦克的研究和開發,到了11月的康布雷戰役時,已經可以投入近400輛坦克參戰,展示了坦克所蘊含的巨大潛能。在取得勞合·喬治首相的批準后,他還制訂了生產1萬輛坦克的生產計劃。
作為一位年輕的政治家,丘吉爾的政治才華在一戰期間得到了充分的展示,這與他那種為了一個確定的目標,不顧個人得失、義無反顧的個性息息相關。當然,這個過程中也不乏被人視為魯莽之舉,但是也可以看出丘吉爾具有超越時代的遠見。
庸庸碌碌者是無法想象那種拿政治生命作為賭注而進行改革、推行加里波利戰役之氣魄的。在他的《第一次世界大戰回憶錄》中,他那支珠璣之筆可以讓我們更深入地了解那個激蕩的年代,更深入地理解他在那個年代所做出的決斷,所進行的那種堅持。在書中,丘吉爾留下了這樣的話語:“冒險的獎賞就是優勢本身,領先對手一年就可能使局勢改觀,那么前進吧!”
(摘自《書評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