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魏王朝的創建者道武帝拓跋珪是一個極其矛盾的個體,創業過程中,雄才大略的他帶著鮮卑騎兵縱橫北方,打下了北魏王朝領土的基本盤,人們有理由相信, “雄主”“明君”的標簽將會和他終身綁定。
意外的是,拓跋珪在人生的后半場收獲了一個新的標簽——“精神病”。史書上這樣記載拓跋珪的異常行為:“憂懣不安,或數日不食,或不寢達旦。”“追思既往成敗得失,終日竟夜獨語不止,若旁有鬼物對揚者。”馬上的漢子變成了嚴重憂郁、狂躁癥患者,經常幾天不吃飯、整宿不睡覺,不是在復盤自己的過去,就是一個人持續性胡言亂語。
由于他是皇帝,這種精神疾病給個體造成的沖擊也延伸到了廟堂,將個人的沖突擴大為集體的災難。大臣們在朝堂上臉色稍微有變化,呼吸不均勻、走路姿勢不標準或者言語失當都會立刻遭到拓跋珪的當場撲殺,死者鋪滿了天安殿。
同時,廟堂的亂局也延伸到了地方,各地“盜賊公行”“巷里之間,人為希少”。如果這種亂局持續下去,北魏王朝的命運也會陷入極大的不確定中。好在,天賜六年(409)十月,拓跋珪死于宮廷政變,終年39歲。
隨著拓跋珪的死,北魏王朝逐漸恢復了秩序,繼續走擴張路線,并在太武帝拓跋燾手里完成了北方的統一。
那么問題來了,拓跋珪后來為什么會精神失控呢?其實,歷史人物在創造歷史的同時,歷史也在反向塑造著個體,從個體在不同階段的表現就完全可以解讀對應時代歷史的細節。只有將鏡頭伸入個體的內心深處,才能更好地解讀歷史。
淝水之戰后,前秦帝國瞬間崩潰,北方再次陷入群雄逐鹿的亂局,拓跋珪趁機在代北草原重建了代國的秩序。這是前秦建元二十一年(385)的事,此時的拓跋珪才15歲。此后,拓跋珪長期騎在戰馬上為代國開疆拓土,最顯著的功績就是從登國十一年(396)八月開始歷經一年半的時間滅了后燕。
滅掉后燕,不僅使北魏的領土得到了倍數級的擴張,河北平原更是給北魏提供了大量人口,使北魏的兵源和后勤供應都得到了保障。當然,拿下河北最大的意義還在于北魏的生產方式開始中原化,由此前的游牧經濟升級為農耕經濟。
以拿下河北為轉折點,拓跋珪就被歷史裹挾著狂奔。隨著生產方式的升級,拓跋珪必須對內進行漢化改革,包括政治、軍事、文化等各個層面。尤其是,拓跋珪要改變北魏部落制的傳統,集中皇權。
可以想象,拓跋珪在集中皇權的過程中肯定遭到了鮮卑貴族的強烈抵制,因為即使是后來的孝文帝想遷都,還得以南征為幌子才能順利進行,拓跋珪面對的阻力就可想而知了。
說實話,政治和軍事其實是兩碼事。拓跋珪之所以在軍事上動員能力極強、戰斗力爆表,就是因為領土的擴張能帶來利益的增長,鮮卑貴族在利益的刺激下愿意跟著拓跋珪開疆拓土,但是政治上的改革是直接動鮮卑貴族的奶酪,他們肯定會強烈抗拒。
從魏王到大魏皇帝,拓跋珪只需短短數年,但是沖破鮮卑部落制的傳統,從制度和文化層面重新塑造拓跋部族,拓跋珪一代人肯定不夠。改革的壓力就像砌墻一樣,一天天壓垮拓跋珪的心理承受能力。
再說,軍事是鮮卑人的長處,政治設計和文化領域卻是他們的短板,拓跋珪在實施漢化改革的過程中肯定會遭遇密集性挑戰,這也在無形中加重了他的心理負擔。
而且,隨著領土層面的擴張,北魏內部的胡漢矛盾以及五胡之間的矛盾會越來越凸顯,拓跋珪必須想辦法解決內部矛盾,這也是加重其心理負擔的因素之一。
領土層面的增長、國家運行系統的切換、漢化改革的壓力、集權的阻力、文化的沖突、胡漢矛盾、五胡之間的矛盾……同時沖擊著拓跋珪脆弱的內心。前期,拓跋珪可能還能憑借意志力應對,并用軍事上的勝利來緩解這種壓力,可隨著壓力的加大和持續,他逐漸無力應對,最終情緒崩潰。
從前秦的奴仆到后燕的臣子,再到獨立的王朝,短短20余年的時間,鮮卑拓跋部族就完成了從草莽到文明的進化過程。可以想象,每一次再開新局對拓跋珪都是一次心理沖擊,以他此前的認知、境界、能力根本無法應對這快進式的場景切換。等到北魏初步完成中原化并遷都平城,拓跋珪也陷入了巨大的精神困境,行為逐漸病態,最終失控。
也就是說,拓跋珪此時的能力、認知和境界根本無法駕馭北魏的新局面。如果拓跋部族的進化速度能慢點,拓跋珪可能還能跟上節奏,但拓跋珪個人的成長速度遠遠跟不上局勢的發展,最終只能在失衡的情況下崩潰。
而且南北朝是歷史的轉型期,對操盤歷史局勢的人素質要求極高,所以就出現了許多人因為素質和地位不匹配而崩潰的悲劇。除了拓跋珪,還有南朝的劉宋和北朝的北齊。
宋明帝劉彧是通過政變當上皇帝的,由于其才能實在一般,所以只能通過暴飲暴食來解壓,最后將自己吃成了一個超級胖子。據說,巨大的心理壓力和暴飲暴食造成的生理問題還讓他喪失了生育能力。可以肯定,皇權雖然至高無上,但絕對沒有他當一個藩王更快樂。
可見,地位的上升并不會提升一個人的幸福指數,可能還會毀了他,原因就是德不配位,即能力、心理素質、境界和地位的不匹配。
北齊也是“量產”奇葩皇帝的典型,最典型的就是文宣帝高洋,前期異常生猛,后期卻是和拓跋珪一樣的精神病患者。原因就是,北齊內有嚴重的胡漢矛盾,外有北周和南朝的軍事壓力,他根本就承受不住這個重擔,最終被壓力擊垮而崩潰。
南北朝皇權更迭頻繁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藩王、權臣、邊將總是被內心的欲望驅動著向皇權發起沖擊,豈知他們成功問鼎的那一刻也是災難的開始,就像蕭衍稱帝后所說:“朕是抓著六根已經腐朽的韁繩駕馭大梁這輛破車呀。”
面對弟弟蕭宏對皇權的挑戰行為,蕭衍崩潰大哭:“你是不知道當皇帝的苦呀!”大多數人只看到了皇帝表面的風光,但自動忽視了權力背后的風險,如果能力和地位不匹配,很容易被顛覆。
為什么秦皇漢武唐宗宋祖能夠引領風騷,治大國若烹小鮮,就是因為他們的能力和地位匹配,他們的成長速度和地位上升是同步的。
(摘自“子玉史院”微信公眾號)
低調作風是先前美國政壇的風氣,只是到后來才江河日下。艾森豪威爾內閣的23人中只有1人出了低調的回憶錄;而里根內閣30人中有12人出版了回憶錄,且幾乎都是自夸的。老派人物老布什競選總統時非常不習慣用“我”這個詞,以至于競選班子得求他用——你競選怎么能不提自己呢?他說了“我”,結果第二天就收到媽媽的電話批評:“喬治你又說自己了。”
——萬維鋼《逝去的低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