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出土四羊方尊的湖南寧鄉,到閃耀世界的三星堆遺址,長江流域的青銅文明風貌獨特、工藝精湛,這些精美的青銅器不僅體現了當時社會的高度發展,還在工藝、造型、紋樣等方面,反映了與中原地區之間的文化交流與融合。
中原青銅的長江音符
夏商周時期,長江流域與黃河流域的交流互動很大程度上是圍繞著青銅冶鑄展開的。一方面,長江流域擁有中國最為富集的銅礦資源,長期為黃河流域的中原青銅冶鑄活動提供銅、錫等原料;另一方面,商王朝勢力南下至長江中游地區,在將南方銅礦資源北運的同時,也帶來了發達的青銅冶鑄技術。“這為長江流域青銅文明的發展提供了重要的基礎,從而開啟了長江流域的青銅時代。” 中國考古學會理事長陳星燦說。
結合近年考古發現及研究成果可知,長江流域的多處金屬礦區,如湖北銅綠山、江西瑞昌、安徽銅陵等,是商周王朝的銅、錫等金屬原料的重要來源地。例如,由于地處長江中下游多金屬成礦帶,安徽沿江地區的鐵、銅、金礦產資源豐富,已發現多處銅礦冶遺址。安徽大學歷史學院教授張愛冰介紹,截至2023年12月,安徽大學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課題組共調查記錄安徽沿江地區銅礦冶遺址161處,其中先秦時期55處。他表示,初步研究表明,至遲到二里頭文化時期,安徽沿江地區已經確立銅基冶金工藝,冶銅術或直接為中原王朝控制。
中原王朝如何將礦料從長江中下游運輸過來呢?考古學上有“金道錫行”一詞,指的就是夏商周時期長江中下游地區向中原地區遠距離運輸銅(金)和錫的通道。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長、研究館員葉潤清介紹,安徽沿江地區銅礦開采與冶鑄遺存均有大量發現,凸顯了夏商周時期安徽江淮地區作為“金道錫行”的重要資源、交通與文化走廊的地位。
除了安徽江淮地區外,位于湖北京山的蘇家壟,也曾是“金道錫行”通道上的重要節點。蘇家壟遺址是一處包括墓地、建筑遺址、冶煉作坊遺址在內的周代曾國大型城邑遺址,在這里首次發現了曾國大規模冶銅遺存。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長、研究館員方勤介紹,蘇家壟遺址的考古發現,實證了周王朝早期通過曾國,管理、控制“金道錫行”的主線路——隨棗走廊,進而控制淮夷,并掌控“金道錫行”銅、錫資源的史實。
長江青銅的中原旋律
在南方為中原王朝提供源源不斷的礦產資源的同時,中原地區的青銅冶鑄技術也深深影響了長江中下游的青銅文明。
湖南長沙寧鄉市的炭河里遺址,是湖南唯一的商周古城遺址,也是寧鄉青銅器群的中心腹地。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員高成林介紹,炭河里文化的性質可能屬于與西周王朝關系密切的邊遠地區方國或部族,與巴、蜀等類似。西周王朝建立后,實行分封,不僅確立了炭河里文化在湘江流域(湖南)的統治地位,而且可能還賞賜了一批鑄銅的手工業工匠,將青銅冶鑄技術傳入湖南,湖南從此才開始擁有自己的青銅冶鑄業。
“長江流域先民在充分汲取中原青銅冶鑄技術和禮器制度的基礎上,結合自然環境與本地文化傳統,逐漸形成了以巴蜀文化、荊楚文化、吳越文化等為代表的相互借鑒又獨具特色的青銅文明體系。”陳星燦說。
東南地區在與中原的交往互動中,彼此不斷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成為中華民族從多元走向一體的生動見證。東南地區在接受、認同西周青銅禮樂文化的同時,也保持了自己的地域文化特色,如土墩墓、特色陶瓷器、獨木棺等。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徐良高介紹,從考古發現的遺存看,商周之際至兩周之際,在東南地區存在一支極具自身特色的考古學文化,其基本物質文化特征包括土墩墓、原始瓷、印紋硬陶和具有獨特風格的青銅器。徐良高表示,這一文化的青銅器,尤其是禮器、車馬器和銘文,是受中原青銅器體系影響而形成的比較統一的南方系青銅器器物品種、形制和紋飾風格。“結合中原地區高等級墓葬中常常見到來自東南地區原始瓷和印文硬陶器的現象,我們可以說東南土墩墓文化已初步融入周王朝‘青銅禮器文化圈’之中,對青銅禮器所象征的禮樂文化及其背后的政治制度和祖先崇拜信仰等文化大傳統,已有明確的認同和接受,初步融入了華夏文化圈之中。”徐良高說。
還有考古學者進一步指出,三星堆祭祀坑當中出土的青銅容器,從制作工藝上看,都采用了與中原青銅容器相同的鑄造法,即“泥模塊鑄法”。這些都體現出三星堆與黃河、長江流域青銅文明之間存在密切的交流互動。長江與黃河兩條大河在中國的廣袤大地上蜿蜒流淌,滋養著沿岸生民,孕育出各具特色、滿天星斗一般的文明。
從遠古時代開始,長江流域與黃河流域的交往交流就綿綿不絕,在文化、經濟和技術等多個方面互相影響,見證了中華民族從多元走向一體的偉大歷程,也共同鑄就了輝煌燦爛的中華文明。
(摘自《光明日報》李韻、王笑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