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門不渡

床榻上躺著一個虛弱的男子，他神色恍惚，臉色慘白，應是許久未曾進食了。冷風一陣陣掃進屋里。男子的身體已經受不住凜冽的寒風，他覺得那個時刻就要到來了。

就在那個風雪交加的晚上，為了尋找給友人治病的草藥，另一名叫熒虎的男子正迎著寒風前行。熒虎的身體雖然硬朗，但也抵不住嚴寒的侵襲。

熒虎身穿厚厚的黑色外衣，漫漫風雪將他吞沒，漸漸成為一個黑點。

山間是有不少草藥的，但大雪覆蓋，并不好找。熒虎在風雪中已行進了三個時辰，感覺自己凍僵的身體變得輕快起來。

四周的漆黑被光亮掩蓋，原來是熒虎的友人來了，他恍惚間只看見友人拿著自己找來的草藥，站在雪里朝自己微笑。看到友人精神好了一些，熒虎開心地想走上前去擁抱友人，但兩人間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他怎么也到不了友人跟前。他這才明白，那只是幻想。

熒虎采藥回去，友人已經死了，他很傷心。兩人曾經相依為命，雖然過得清苦，但還算平靜。熒虎看著空空的床鋪，后悔自己沒能早點采到藥，早點回來。他陷入友人離去的悲痛中難以自拔。他的胡茬上掛著冰凌，頭發上積著白雪。

傳說人死后會經過十殿閻羅的審判，最后在經歷阿鼻地獄的審判后投胎轉生；還有一種說法，如若選擇逆往生之路倒走岐界，便能獲得回到人間的機會。熒虎想象友人不愿看到自己痛苦的樣子，友人在嘗試倒走岐界。

風一陣陣吹來，這地方說不上熱也覺不出冷，再大的風刮過，也沒有什么感覺，一群一群的人站立在一堵暗紅色的大門前。大門高聳，直上云霄。慢慢清醒過來的人發現，這里已不是他們曾經生活的人間，暗紅色的大門似有血腥氣，門內隱隱傳來凄厲的哀嚎。友人想起了自己病死的冰冷床榻，覺察到這里大抵便是陰間。望著身旁或麻木或憤恨的人群，友人低下頭，默默地遠離大門。

友人走著走著，腳下傳來一聲呻吟，低頭一看，被嚇得彈跳開來，地上趴著一個人，肢體扭曲，像被壓扁了。

那人問：“你害怕了？”

友人不愿多看那人一眼，沒有回答，繼續朝遠離暗紅大門的方向走去。

沒過多久，那人的聲音傳了過來：“沒見過來到這里的人還能回去的。”

友人在心里應了一句：“我想回去一趟，哪怕只是說一句話?！?/p>

在接下來的旅途中，類似的話友人又聽到了多次，他一直是同樣的答復。

友人逐漸遠離了那些人，他眼前出現了一座橋，橋上隱約有一個女人的影子。友人過了橋，繼續前行。

身后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逆往生之路，兇險萬分。”

友人并未動搖，步伐更加堅定。

友人越往前行，溫度愈高，陣陣熱浪不斷從前方襲來，酷熱侵入骨髓?；鹧嫦褚俦M一切。他覺得極度不適，身上的衣物燃燒起來，很快化成了灰，須發、皮膚、骨肉和五臟六腑都燃燒起來。友人步伐漸慢，每向前一步，都讓他痛苦倍增。

友人被燒得神志盡喪，止不住胡言亂語。他不禁萌生出了放棄的念頭。他太想放棄了。但身處烈火中的他，卻往前挪動著。難道他這樣做就只是為了見熒虎一面嗎？是的，他口氣堅定地自語道。

這激發了友人的意志。他在烈火中穿行。

再深切的痛苦他也想堅持，即便超越靈魂能夠忍受的極限。他一次次被焚毀，又一次次復活，即便是來自阿鼻地獄的烈焰，也奈何不了他的意志。

友人在烈焰中前行。突然有一個聲音傳來：“你真以為熒虎把你當朋友嗎？我讓你看看他在做什么吧。”

幻境中，熒虎正在布置著房屋，看著那棟房屋，友人不禁泛起一陣暖意，熟悉的院墻、院子，自己曾經待過的客廳、居住過的房間。顯然，熒虎已過上正常的生活。友人心里感到很欣慰。

“他能這樣生活難道不好嗎？”

“他用你的房子娶妻生子，連祭奠你的牌位都拆掉了，你還覺得他把你當摯友嗎？”

友人發現自己死后，熒虎祭奠自己的牌位現在的確已不知去向。他被這個聲音說動了。

友人神情暗淡，沒有再繼續看下去。

但幻境的另一面卻漾著光芒，新房中，熒虎和妻子正在給友人祈福。紀念他的牌位確實被搬走了，但熒虎從來沒有忘記自己的友人。這個場景友人沒有看到。在友人去世后，曾有富商想高價買下這塊地皮，但熒虎拒絕了。這里已成為自己和友人生命的一部分，更是兩人友誼的見證。這一切友人也不知道。

想起熒虎為給自己找藥差點被凍死的情景，友人沒有放棄，他堅信熒虎不是薄情寡義的人。見到友人依然前行，有個聲音又講了一個新的故事——在友人重病期間，熒虎不斷出門找藥，希望能夠治好友人，有一天有一個年約八十的老者，被譽為神醫，他告訴熒虎只要給他十兩銀子，他就能夠治好友人的病。但熒虎回家后猶豫良久，最終沒有讓神醫來給他醫治。友人沒有聽他的蠱惑，無論那個聲音怎么說，他都在烈焰中繼續前行。

接下來，友人不斷經受烈焰焚燒的折磨，靈魂被一次次焚燒成煙塵，但他又一次次復活。終于，他來到了一個大殿前。

另一個聲音對他說：“不要再往前走了，你不可能完成你的心愿。”

友人向傳出聲音的地方看了一眼，沒有回應，繼續向前走去。

穿過大殿后，烈火沒有了，眼前的路平坦了許多。不再有折磨靈魂的聲音，也不再有令靈魂不安的往事。就在友人覺得自己如愿以償時，眼前出現的暗紅色大門讓他頓感不安。

這個暗紅色大門難道不就是最開始的那個嗎？是的，這正是他離開時的那扇大門。他走上的去往人世的路，并沒有讓他見到熒虎。

友人知道，他沒能改變自己的命運。他轉身回到那個最后傳來聲音的地方，沒有說話。

那個聲音問道：“死心了嗎？”

友人嘴角微微抖動，回應說：“我已經得到了答案，也完成了自己的心愿?！?/p>

“可你明明沒有見到他。”

“我的確沒能見到他，但我希望他能走出傷痛，這點我已經看到了，與此同時我消除了對他的猜忌，我明白在那種時候我可能也會那么做，雖然我改變不了最終的命運，但我獲得了其他的東西，這一路的苦痛讓我能夠面對接下來的審判了?！?/p>

清晨，熒虎的妻子看到熒虎的枕頭濕了一大片，昨夜，熒虎顯然暗自痛哭過。

【作者簡介】李芳洲，生于1997年，畢業于河北傳媒學院，2024年開始文學創作，目前發表有作品《陌生人的暖意》《望霞山上》《美麗荷爾蒙記錄器》等，現居重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