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哥哥，也是父親

1

我爸去世那年，我才2歲，弟弟僅有5個月大。我爸去世后，我媽為了養活我和弟弟，打了好幾份工。雖然節衣縮食，但我們還是經常缺錢，每次都是大姨接濟我們。因為心疼唯一的妹妹，大姨曾勸我媽改嫁，但我媽怕我和弟弟受委屈，沒有同意。

在我11歲那年，我媽不幸被查出肝癌晚期。她托大姨照顧我和弟弟，自己去住院治療。那些天，我每天放學后，大姨都帶我和弟弟去看我媽。僅僅3個月后，我媽就瘦得脫了人形，眼窩深陷，說話都很吃力。

一天下午，我和弟弟隨大姨去醫院看我媽，一進病房就見她在哭，眼淚順著凹陷的臉頰流到枕頭上。我伸手幫她抹眼淚，她用枯樹枝一樣的手拉住了我，聲音沙?。骸拔铱赡軟]幾天時間了，但放心不下你和成成啊！明天我把咱家親戚都叫來，你們一定要乖一點兒，知道嗎？”

我緊緊地握著媽媽的手沒有吱聲，那時我好像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傻艿芩坪踹€不知道我們就快要失去媽媽了，抱著媽媽只管哭。

第二天，親戚們都來了。我和弟弟按照媽媽的叮囑，都很乖，默默地站在病床邊。氣氛安靜得有些嚇人，沒人愿意首先打破沉默。媽媽張了張嘴，可什么也沒有說。她不敢看親戚，也沒有看我們，只是盯著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終是大姑先開了口。她說她已經50歲了，還要照顧3個孫子，實在沒能力再養2個小孩。隨后小姑表態，說她家里窮，孩子多，小姑父不同意再添負擔。大姨抹著眼淚遲遲沒開口，但我知道，我媽生病后，生性懦弱的她曾不止一次向大姨父提出收養我和弟弟，但都被大姨父拒絕了，理由是他們一家6口擠在40平方米的房子里，再添兩個人，家里就更沒法住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說了半天也沒商量出個結果，后來不知是誰提議，讓我和弟弟一個去娘家—我媽媽的娘家，也就是我大姨家；一個去婆家，即我的兩個姑姑家。提出這個建議的親戚還說，這樣公平，大家的壓力也都能小點兒。

我沒說話，可弟弟哭了起來，抱住我哭喊：“我要哥哥！我要跟哥哥在一起！”見弟弟一直哭，親戚們只好約定第二天再商議。

親戚們走后，媽媽拉著弟弟說起了悄悄話。她耐心地勸弟弟：“你不可能跟哥哥去同一個家里，不可能永遠跟哥哥在一起?！敝劣谖遥瑡寢屗坪跸嘈?，我能說服自己?？晌乙膊?1歲呀，也不想離開弟弟！

第二天，親戚們又來了，大家的意見仍然是讓我和弟弟分開，一邊帶走一個。我怕弟弟哭，把他抱在懷里小聲叮囑：“一定要聽媽媽的話，乖一點兒，千萬別哭！”其實我也很想哭，甚至想馬上逃離這里，可我不能，因為我知道只有順從大家的安排，我和弟弟才能生存下去，媽媽才能放心。

可就在親戚們進一步商量誰要我、誰要弟弟時，表哥突然從外面進來了。他把我攬進懷里，擲地有聲地說：“把這么大的兩個孩子分開，你們忍心嗎？不管怎么樣，還是讓他們兄弟倆在一起為好！”

性格怯懦的大姨有了兒子的支持，仿佛一下子有了底氣，大聲道：“都別選來選去了，兩個孩子我們都要了！就是討飯，我們也會把他們養大！”

最終，在大家的見證下，表哥和大姨都在撫養協議書上簽了字。表哥握著我媽的手向她承諾，一定會把我們兄弟倆養到成年。我媽終于長舒一口氣，臉上的表情也舒展開來……

2

我媽去世后，我和弟弟到了大姨家，大姨父并未表現出不接納我們的意思，反而對我們還不錯。后來大姨悄悄告訴我，是表哥說服了大姨父。當時大姨提出要養我和弟弟時，大姨父不同意，表哥得知后責怪大姨父冷血，揚言要是大姨父不同意撫養我倆，他就和大姨父斷絕關系。大姨父本來就不是心狠之人，只是日子過得實在艱難，見表哥堅持，也就沒再反對。

我曾問表哥為何要接下我們這兩個別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燙手山芋”，表哥憨厚一笑：“我媽只有小姨這一個親妹妹，小姨沒了，再把你們兄弟倆分開，太殘忍?，F在日子雖然過得苦點兒，但只要一家人齊齊整整的，比什么都強?！?/p>

表哥表嫂育有2個女兒，加上我大姨和大姨父，一家祖孫三代6口人，住在一套40平方米的房子里，本來就擁擠，我和弟弟到來后，家里更是騰挪不開了。而且，憑空添了兩張嘴，經濟上也更加緊張。為了養家，表哥和大姨父都出去打零工，照顧我們4個孩子的重擔就落在了表嫂和大姨身上。

表嫂那會兒總是苦著一張臉，不怎么跟我們說話，但她把氣都撒在廚房里，切起菜來砰砰響，我的心也跟著一跳一跳的。因此我在表嫂面前一直很拘謹，只要有空就幫她做家務，想著只要自己勤快點兒，她就不會嫌棄我和弟弟。

表哥不常在家，每次回來都會撫摸著我的腦袋說：“奇奇長大了，懂事了，知道幫家里干活了。”但有好幾次，表哥回來后的晚上，我聽見表嫂和他刻意壓低聲音的爭吵，但白天看到表哥時，他又總是一臉的笑，仿佛晚上的爭吵只是我的錯覺。

然而我和弟弟住進表哥家僅1年，表哥表嫂就離婚了，表嫂帶走了小侄女，留下了大侄女。從那以后，表哥臉上的笑容少了，話也更少了。

我覺得是我和弟弟拖累了表哥，心里很難受?？杀砀鐚ξ艺f：“這不是你的錯。”聽他這么說，我心里更難受了—為了能讓我和弟弟在一起，他的家庭破碎了，兩個小侄女也不得不接受爸爸媽媽不能在一起的事實，不得不接受姐妹倆不能一起成長的無奈。

即便如此，還是會有麻煩找上門來。那些曾在我媽生前找各種理由不愿照顧我和弟弟的親戚，到處跟人說表哥是為了錢才愿意養我們的，然后就有好事者假裝好心地堵著我和弟弟問：“在大姨家能吃飽嗎？大姨和表哥對你們好不好？”

我被氣得說不出話來，弟弟成成聽不出人家不懷好意，老實回答：“能吃飽。大姨和表哥對我們都可好！”見人家撇撇嘴轉身離開，弟弟還追著解釋：“真的，表哥對我們真的很好！”

我拽住弟弟，恨恨地說：“他們就是來挑事的，哪是關心表哥對咱們好不好！”

表哥知道這些后，反應很平淡，似乎根本不在乎。倒是大姨父，非常氣憤，告訴我們，當年我媽臨終托孤的事經媒體報道后，社會各界捐了20多萬元愛心款，在支付完我媽的住院費用以及喪葬費后，還剩15萬元，被我表哥以我和弟弟的名義存了起來。

這些年，表哥為了照顧我們兄弟倆和大侄女，常年在外打工，在工地拌過水泥，跑過運輸，拉板車在碼頭送過貨，拼命掙錢支撐著這個家。哪怕是最艱難的時候，他都沒有動用那筆錢，打算留著以后讓我們兄弟倆學手藝或者創業用。沒想到，居然有人拿這筆錢來做文章！

3

因為從小跟著媽媽艱難地討生活，我的學習底子差，后來又受到媽媽去世的打擊，成績全班墊底，我多次對表哥說不想上學了，要回來幫他分擔生活壓力?？杀砀绮煌猓骸百嶅X養家是我的事，你一個孩子操啥心！”我跟他解釋：“我成績不好，繼續讀書純粹是浪費時間！”表哥仍然堅持：“你現在的任務就是學習，至少要給成成做個榜樣！”

如今7年過去了，我在表哥的鼓勵下讀完了高中，今年通過單招考試被長沙郵電大學錄取。我計劃，讀完大學去當兵。

今年暑假，我瞞著表哥做了兼職，才知道掙錢有多難。第一次領到工資后，我沒舍得自己花，給大姨和大姨父各買了一雙鞋，又給耳背的大姨父買了一副助聽器。收到禮物，他們激動得連聲夸我長大了。但我知道，我對他們的回報還遠遠不夠，因為這么多年他們不僅在我和弟弟身上花了很多錢，而且付出了大量心血，那是再多的金錢也難以回報的。

送我到大學報到的前一天，表哥帶著我和弟弟來到我爸我媽墳前，鄭重地說：“小姨、小姨父，今天我帶奇奇和成成來看你們了。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奇奇考上大學了！”說到這里，他流淚了，但努力保持笑容，接著說：“我會努力管好兩個弟弟，爭取讓成成也能上大學。你們放心，對待他們，我會像對待自己的女兒一樣，不會有任何偏私……”

我再也抑制不住奔涌而出的眼淚，情不自禁地和弟弟一起給了表哥一個緊緊的擁抱。

【編輯：馮士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