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國人素有重然諾的傳統,說話不算數、做事不講信用的人是不能稱為君子的。但守信的前提應是對人已有然諾,未曾然諾而心有許意是不是非守不可,這就不好說了。將許之事、未言之諾,無言無聲、無字無文,尚只是一個內心想法,難道也要信守而不能反悔?
《史記·吳太伯世家》記載:“季札之初使,北遇徐君。徐君好季札劍,口弗敢言。季札心知之,為使上國,未獻。還至徐,徐君已死,于是乃解其寶劍,系之徐君冢樹而去。從者曰:‘徐君已死,尚誰予乎?’季子曰:‘不然,始吾心已許之,豈以死倍吾心哉!’”讀完我們發現,這個春秋時期吳國的公子季札對自己的道德要求很高。季札出使路經徐國,徐國國君喜歡他的寶劍,季札內心想贈給他,可因有出使任務不便即刻贈予,心想回來時再送。不料回來時徐君已死,季札便將自己的寶劍系在徐君墳墓前的樹上。隨從很不理解,說人都已經死了,你這是送給誰啊?季札說自己曾在內心里許諾過,怎能因為徐君死了就違背自己的內心呢?
內心之事如果未曾表白,那就只有自己一人知道,可以視為不存在,不兌現沒啥問題,更何況未曾表白的是一個已經死去的人,即便兌現了那人也不會知曉,其守信的物質意義和精神意義都是虛無。季札卻覺得人不能違背自己的內心,違背內心是負義,會使自己靈魂不安。季札為使自己心安,面對一個未言之諾,面對一個死去的人,毅然信守了內心的承諾。季札的這個境界是絕大多數人難以做到的,普通人能夠接受社會規范的制約,讓自己的行為舉止不逾矩、不被指責非議就心安了。至于內心曾經想過的,哪怕是邪惡的念頭,只要沒有外現于眾、不被人知,一般不會感到內心不安。但真正的君子有所不同,他們能將社會規范內化為靈魂守則,內心與行為發生沖突就會感到精神不安。能夠接受無形的制約,不讓靈魂有愧,這就是君子與普通人的區別。
季札的行為實在令人感佩,他是中華民族重然諾傳統中的一個傳奇人物,想必司馬遷正是因為有感于此,才用如椽之筆在皇皇《史記》中記載了這件小事,以昭示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