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

難怪陸游說“花氣襲人知晝暖”，桂花的香氣確實(shí)是有侵占性的。每年秋分時(shí)節(jié)，園子里，墻角邊，馬路上，潛伏在這個(gè)城市各個(gè)角落，甜甜暖暖的，香到過分。

這桂花可是花材中的“溫陽使者”。桂花的香氣，能驅(qū)走身體的寒氣，疏通瘀滯，喚醒脾胃，怎能不趁機(jī)多吸幾鼻子？

桂花，為中國十大名花之一，木樨屬。因?yàn)槿~子像“圭”字，而寫成為“桂”。因?yàn)殚_在秋季，被稱為“西香”和“秋香”。桂花分為金桂、銀桂、丹桂、四季桂。其中金桂開花為金黃，銀桂為乳白，丹桂為橙紅，味道偏苦。以上為秋季開花。四季桂為乳黃色，四季開花，香氣相對寡淡一些。

我家樓下園子里有一株金桂，每年秋分前后，香氣最是濃得化不開。采擷一枝插入自己拉坯做的花瓶中，置于書架上“一支淡貯書窗下，人與花心各自香”。

“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游？”每年桂花開時(shí)，便心心念念去杭州的滿覺隴賞桂。滿覺隴在西湖以南南高峰的山谷中。那一片溪水邊山崖下共植有七千多株桂花，“獨(dú)有南山桂花發(fā)，飛來飛去襲人裾”。每到秋季，桂花便被一陣香風(fēng)吹得滿山開。偶爾遇到風(fēng)急，飄下點(diǎn)點(diǎn)桂花瓣，這便是“滿隴桂雨”了。想必如若趕到月夜造訪，那便是“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的意境了。這時(shí)候，翁家山的友人家的桂花龍井也好了，桂香融合著龍井的豆香，更加豐富有層次。去年的九月末，我便與女友趕到杭州賞桂。月下民宿的庭院，小樓燈火氤氳，院子里的桂花樹下，一張桌，兩把椅子對坐，嗅著花香，談著心事，如此秋夜甚美。

古人傳說月亮上有棵桂花樹，于是便有“吳剛伐桂”“蟾宮折桂”的典故。關(guān)于杭州滿山的桂花和“山寺月中尋桂子”，是有一個(gè)傳說的。說是在唐代，有一年中秋節(jié)，皓月當(dāng)空，靈隱寺的寺僧德明忽然聽到外面?zhèn)鱽淼蔚未鸫鸬穆曇簟ｉ_門一望，月亮中紛紛落下無數(shù)珍珠般的小顆粒，他就撿回來滿滿一兜，第二天拿給智一長者看。智一仔細(xì)看了一會兒說：“說不定是月宮中落下的桂子。”于是師徒二人把這些小顆粒種在寺前寺后的山坡上，到了第二年中秋，每棵樹上都開滿了桂花。有金桂、銀桂、丹桂，從此西湖四周便開滿了桂花。

今年中秋，遇著陰天，見不到月，便取來好友贈送的曉月香插。一個(gè)黃銅的圓環(huán)上斜插了一枝桂花，效仿了一番“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飄”境界的美妙。一陣秋風(fēng)拂過，飄灑下一兩點(diǎn)花瓣，竟也令我一時(shí)看得入迷。

桂花也不是每一年都守時(shí)，去年上海的桂花就遲到了。秋分過去幾天了，園子里的桂花依然不見幾個(gè)花苞。早早答應(yīng)朋友在秋分日舉辦以桂花為主題的茶筵，結(jié)果茶席上自己窨的桂花烏龍、丹桂茶，做的桂花糕，釀的桂花酒皆美，卻唯獨(dú)缺席了茶筵的真正主人——桂花，少了許多時(shí)令樂趣。好在，僅僅是以桂花為食材的飲食，已經(jīng)令賓主盡歡了，朋友們因此度過了一段充滿美好記憶的秋日良辰。

“桂為百藥之長。”桂花性溫，泡茶或者浸酒內(nèi)服，有溫中散瘀、暖胃止痛、化痰止咳的功效。中國人素喜以桂花為茶、為露、為酒。

《紅樓夢》中也記述了木樨清露和桂花糕等美食。那木樨清露，是桂花蒸餾得到的香液，是進(jìn)上的貢品。王夫人都寶貝得緊，寶玉挨打后，肝氣受抑，胸懷郁結(jié)，她這才肯拿出來給寶玉吃。寶玉服用后“甚喜”，覺得“香妙異常”，這頓揍挨得也是值得。

桂花因有辛溫驅(qū)寒的作用，還被用在一個(gè)驅(qū)寒的方子中，叫“桂花湯”，記錄于《太平惠民和劑局方》里。以桂花為主，輔以姜和甘草，磨成粉，加入鹽，以書中的原話說，“可治一切冷氣”。

剛采下的桂花還是活的，香氣最有生氣。我有時(shí)會忍不住直接放到嘴巴里，結(jié)果吃到的卻是滿口苦澀。這卻也難不倒中國人，想出了許多以糖、鹽腌漬的辦法，去留存桂花的香氣，用于飲食。丹桂花顏色橙紅，其花瓣大、肉厚、留香持久，是所有桂花品種中唯一可聞、可賞、可品、可食的品種。

有次和武夷山的朋友一起飲茶，朋友拿出老家特產(chǎn)——福建丹桂茶。紅色的丹桂和著糖漿格外晶瑩鮮艷，只要挖一小勺，沖上水，那丹桂便在杯中飛舞旋轉(zhuǎn)，成為一杯香氣撲鼻的丹桂茶，甚是美妙。這是我第一次喝丹桂茶。福建的丹桂茶，以浦城為最佳。說來這也是浦城自古以來特有的一個(gè)風(fēng)俗，無論逢年還是平日，不管遠(yuǎn)客近客，主人都會向客人敬奉一盅丹桂茶。當(dāng)?shù)厝苏率逯笤惨湃胍簧坠鸹ú瑁尩す鸬某燃t濃香綻開在細(xì)糯的元宵間，更添滋味。

每年秋季，寧波的友人便會寄來她的母親親手做的一罐江南的糖桂花。咸中帶鮮，鮮中帶甜，甜中帶香。這似乎已經(jīng)成了秋天的習(xí)慣。做糖芋苗等甜品時(shí)撒上一勺，非常提味。

我的兒子最喜歡吃桂花糕，只要聽到“桂花糕”三個(gè)字，口水就會一尺長。去年做了，今年又做，小孩兒一邊吃得高興，一邊幽幽地道出一句：“啊，又吃上桂花糕了，一年又過去了。”是啊，在一年一年的四季輪轉(zhuǎn)中，時(shí)間就這樣靜靜地流逝了。

去年還從湘西鳳凰訂了一些竹筒桂花米酒，味道真是香醇到令人沉醉。后來再去買同鄉(xiāng)人的酒，味道卻不對了。好的味道真是要看人看天，也要看做食物的人的心情。能夠相遇，也要看食客的緣分。

（摘自中信出版集團(tuán)《草木有趣》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