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字設計美學嬗變

摘 要：在文化自信的新時代背景下，漢字作為中國文化符號的重要元素，愈來愈被大眾所關注。筆者圍繞漢字設計的美學體系，將漢字設計美學溯源至《周易》、道家等中國傳統哲學，對中國漢字設計美學的嬗變作了全面的闡述，同時，提出了當代漢字設計中的“松與緊”美學體系及與中國傳統美學思想“虛與實”之間的相互關系。筆者旨在基于優秀傳統文化，梳理當代漢字設計應遵循的美學思想，推動漢字設計的發展與創新。

關鍵詞：美學思想；漢字設計；虛實；松緊

中圖分類號：J2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7357（2024）29-00-03

一、漢字設計的美學萌芽

《說文解字》序篇中，許慎以史家的筆觸描繪了漢字誕生的壯麗圖景：“古者庖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視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作《易》八卦，以垂憲象。[1]”這段文字不僅揭示了八卦的起源，也間接說明了漢字設計美學的最初萌芽——象形。

隨著漢字的不斷發展與成熟，其設計美學逐漸超越了簡單的象形階段，而進入更為深邃的意境層面。在這一過程中，《周易》的哲學思想對漢字設計美學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周易》一書雖非直接論述漢字設計，但其陰陽哲學、象數思維為漢字設計美學提供了深厚的思想基礎。《周易》一書中記載道“一陰一陽之謂道”，該書將陰陽的無窮變化之道作了深入的講述：“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2]”這就說明我國古人十分注重陰陽消長，這種陰陽平衡、對立統一的追求也同樣影響著漢字的演變與發展。

在繼表現象形之美與陰陽平衡之后，漢字設計的美學同時來源于心靈表達與創意追求。在《美學散步》一書中，宗白華先生強調——“藝術是心靈與世界對話的橋梁，是情感與理智交織的結晶。[3]”，這說明漢字美學的萌芽基于但不局限于客觀現實與當時的哲學背景。古人創造漢字，并非僅僅為了記錄與傳遞信息，更是在用這些象形符號表達自己對自然界的敬畏、對生活的熱愛以及對未知世界的好奇。每一個漢字背后，都承載著創作者的情感與哲思，都是心靈深處的一次深刻體驗與獨特表達。

象形之美作為漢字設計的起點，展現了古人對自然萬物的細膩觀察與高度概括能力；而陰陽平衡的哲學思想，則為漢字設計美學提供了內在的動力與結構支撐，使得漢字在形態上既對立又統一，富有動態美感。漢字設計美學的萌芽，是象形之美、陰陽平衡與內在表達三者和諧共生的結果，共同鑄就了漢字這一獨特而深邃的文化符號。

二、漢字設計的美學演變

在中國的神話故事中一直流傳著“倉頡造字”①的故事，倉頡是軒轅黃帝的史官，他將先民使用的圖形符號加以整理，最后將其規范化和系統化，形成初具雛形的漢字系統，為之后的中華文明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也因此被稱作“造字圣人”，但因該傳說沒有堅實的史料得以佐證，故未得以證實。在此之后便是殷商時期刻在龜殼獸骨上的甲骨文，又稱“契文”，主要是以占卜與記事的文字為主，是研究中華文字源流的最早實物資料。之后隨著人類冶煉技術的發展，文字逐漸雕刻在金屬器皿上，周朝時期青銅技術迎來了成熟期，古人將文字刻于金屬器皿上，“金文”從此誕生，也成為周朝的代表文字。周朝之后，秦始皇統一六國，實行“書同文，車同軌”的統一政策，在李斯的主持下，文字統一書寫，有了更為細致嚴謹的書寫規范，這一時期的文字被稱為“小篆”，小篆的產生結束了春秋戰國以來的漢字異化趨勢，也為之后漢字的發展奠定堅實基礎。在漢朝建立初期，漢承秦制，仍用小篆偏多，到東漢時期，隸書經過不斷發展得以完善成“漢隸”，也逐漸成為漢朝漢字結構的代表。隸書又逐漸演變出了楷書，楷書相對規整統一，在唐朝時期成為時代主流文字，本文論及的“緊”的美學風格在書體中對應的就是楷體，楷體以顏真卿和柳公權的楷體作為代表，其中顏真卿的楷書被稱為“顏體”（圖1左側），其特點是結構方正茂密，筆畫橫輕豎重，筆力渾厚，挺拔開闊雄勁。柳公權的楷書則被稱為“柳體”，其特點是取勻衡瘦硬，追魏碑斬釘截鐵勢，點畫爽利挺秀，骨力遒勁，結體嚴謹。與楷書的規整統一相反，草書則打破隸書的規矩嚴謹，具有結構減省、筆畫連綿的書寫風格，“草書”是最能代表“松”的藝術特征的書體。草書的代表書法家為張旭和懷素，有“顛張狂素”之稱，兩位書法家的草書美學特點相較于楷書則更為“松”，這種“松”主要體現在他們不拘一格、自由奔放的書寫風格上。懷素的瘦勁通神、任性自然的用筆和張旭的狂放不羈、突破常規的書寫方式，都使得他們的草書作品充滿了強烈的視覺沖擊力和深厚的藝術感染力（圖1右側）[4]。

在傳統書寫之后，技術的革新也使得漢字字形發生較大變化。宋朝時期文化大發展，印刷業有了巨大的進步——從雕版印刷發展到活字印刷，宋體就是為了適應印刷術而出現的一種漢字印刷文字，具有橫細豎粗、末端有襯線的基本特點，因其通用性而廣為流傳，盛行于明代時期。黑體與宋體一樣，均是時代技術進步的文化產物，漢字的黑體是在現代印刷術傳入東方后根據西方無襯線體中的黑體所創造，與宋體不同，黑體筆畫特點為橫平豎直，均等粗，無襯線。印刷業發展下誕生的宋體與黑體以漢字的“緊”的設計美學體系構建為基礎，具有規范的筆畫特征以及嚴格的尺寸標準。

清代以后，出現了與上文“緊”的美學體系不同的藝術風格，如金農的“漆書”，其特點是橫畫粗重、豎畫細長，濃墨刷字，方正拙樸，端莊大氣。這種書體不僅在視覺上呈現出一種鈍拙感和趣味性，還富于濃厚的金石意味。近代的李叔同（弘一法師）的書法也體現了“松”的藝術特點，其美學體系強調形與神的統一，追求意境的表達和心靈的寧靜。他的書法作品不僅體現了藝術，更是一種修行的方式，體現了禪宗思想的影響[6]。

漢字字形風格的更新變化都是順應著時代與社會的交替，體現當時社會的精神文化內核，每一個朝代都有它的“書體”，表現那個時代的生命情調與文化精神。

三、傳統文化與哲學思想對藝術美學思想的影響

中國先秦出了許多著名的哲學家，他們不可能不談到美的問題，也不可能不發表對于藝術的見解。從先秦時期的百家爭鳴開始，傳統文化與哲學思想就對藝術美學產生較為深刻的影響。

對設計美學影響最大且最直觀的便是《周易》一書，《周易》是一本集哲學、政治、生活、文學、藝術、科學等多種內容于一體的綜合性著作，因其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上占據著重要地位，也被尊為“群經之首，大道之源”，《周易》中的部分卦象與思想，也對中國古代藝術美學產生深遠的影響。如“賁”卦，“賁”卦[2]是《周易》的第二十二卦，其核心在于文飾之道，即打扮、化妝、裝飾、包裝的意思，更多地強調外在形式與內在本質的和諧統一。“賁”卦意味著作者在創作過程中應注重細節的打磨和整體的協調性，通過巧妙的裝飾和美化手段來提升作品的藝術價值。“賁”卦中的“白賁”，指的是“絢爛又復歸于平淡的美”，強調質地本身放光才是真正的美。除“賁”卦之外，《周易》中的“離”卦從另一個方面闡述了虛實相生的美學思想。“離”卦中提道：“離者麗也”（強調事物之間的依附和結合關系）、“離也者，明也”（強調離卦的光明屬性），“離”卦的核心在于虛與實的結合以及明亮與空明的統一，這種境界在古代建筑、工藝美術等領域得到了廣泛應用，如古代建筑的雕空透明設計、工藝美術品的空靈造型等[7]。

在藝術美學中，這種思想體現為藝術創作應追求與自然界的共鳴與融合，尊重材料的自然屬性和內在規律，避免過度的修飾和堆砌。以漢字的基本結構和筆畫為例，每一個獨立的漢字占據固定的空間，寫字時用筆畫，如橫、直、撇、捺、鉤、點，相輔相成，結成一個有筋有骨、有血有肉的統一整體，同時也就成為一個“上下相望，左右相近，四隅相招，大小相符，長短闊狹，臨時變適”“八方點畫環拱中心”的一個“空間單位”[3]，此種對結構和筆畫的合理布局可以看出字體結構在設計上對“相對性”及“整體性”的注重。

無論是《周易》中的陰陽平衡、變化之道，還是道家思想的自然法則、無為而治，都悄無聲息地滋養著漢字設計美學的土壤[5]。這些傳統文化與哲學思想不僅為漢字設計提供了深厚的文化底蘊和獨特的審美視角，更促使漢字美學營造出和諧、平衡、統一的意境[8]。

四、當代漢字設計中的“松緊”美學思想

中國傳統陰陽辯證思想表現在藝術領域的諸多方面，如“虛實”“動靜”“冷暖”“方圓”“松緊”等。這些概念不僅體現了陰陽哲學的對立統一，更深刻地影響了藝術創作的美學原則[9]。

基于上文在了解了漢字的基本發展脈絡以及中國傳統文化與哲學思想的基礎上，我們可將“松緊”這一概念做一個梳理與總結：“緊”對應的是美學思想中的“實”，其風格特點可概括為“靜、均衡、統一、嚴謹”，“靜”體現在“筆形統一，上緊下松”，“均衡”體現在“結構緊湊，主次分明”，“統一”體現在“大小一致，穿插呼應”，“嚴謹”則體現在“黑白均勻，橫平豎直”，以上文提及的顏真卿與柳公權為典型代表。“松”對應著美學思想中的“虛”，其具體的風格特點可概括為“動、節奏、對比、隨意”，“動”體現在“筆形統一，緊松變化”，“節奏”體現在“結構寬松，主次含蓄”，“對比”體現在“大小機動，穿插起伏”，“隨意”則體現在“黑白不一，橫豎不直”，以上文所提及的“顛張狂素”為典型代表[10]。

當代漢字設計是基于漢字的一種再設計，故“松緊”這一美學思想不僅體現在傳統書法中，更是當代漢字設計應該重視與把握的重要方向。隨著新媒體技術的介入，漢字設計迎來了質的飛躍。激光照排技術替代了傳統的活字印刷，數字媒體的介入讓漢字字體設計變得更加多樣化和富有表現力，AI技術的應用也為漢字設計帶來了新的突破。這些多元化的藝術風格不僅豐富了漢字設計的表現手法，也反映了設計師對傳統文化與現代科技融合的探索。在國際化背景下，漢字設計不僅要傳播信息，還要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承擔起弘揚中華文化自信的責任。因此，設計師在追求創新的同時，也需要深入挖掘漢字的文化內涵和美學價值，以推動漢字設計的發展與創新。

五、結束語

漢字是中華文化的縮影，也是中華民族的精神載體。漢字設計不僅從深層的思維結構上表達了中華民族的認知方式，而且從價值取向、審美取向等方面對中華文化的發展起到了規約作用，漢字構造的思維方式、意識形態也奠定了中國設計的基礎與發展方向。從漢字的美學體系出發，著重探究“松緊”關系，以此來分析當代漢字設計的思維、方法、風格和氣韻，這種探究本身就是對漢字設計進行了開拓性探究，因為設計既是對群體的實用滿足，又是時代精神和個人感情、認知心理等混融交織的復雜結果。信息時代瞬息萬變，在變化中尋找統一的美學原理也是應對文化一體化挑戰的重要舉措，對傳統文化的把握與傳承、對自身設計思維的審視與建構是當代設計師應該秉承的重要設計原則，未來設計不僅是順應時代的創新再設計，更應做到陰陽平衡，溯源開拓。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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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李興，李尚儒，編譯.支旭仲，主編.周易.西安[M].西安：三秦出版社，2018.

[3]宗白華，著.美學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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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林國勝，葉雨瀟.新文科語境下“松”與“緊”字態設計在文字設計教學中的應用[J].新美域，2023，（06）：78-80.

作者簡介：沈陽（2000-），女，浙江杭州人，碩士，藝術設計專業，從事字體設計方向研究；林國勝（1969-），男，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