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南京傳統音樂形式多樣,種類齊全,在文化多元化的當今時代,這些傳統音樂藝術不能只是對過去某個時代集體精神、觀念和意識的回憶,而應該與時俱進,尋求新時代的存在價值和角色定位,在世界文化叢林中樹立起自己的文化身份。為此,需要在對自身藝術表現形態和心理結構充分認知的基礎上,增強文化自信,用持續精品化的創作和輸出融入文化生態,并在與他者文化的沖突和對話中再生發展。
關鍵詞:南京傳統音樂;文化身份;文化自信
中圖分類號:J6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7357(2024)29-0-03
南京是我國著名的“六朝古都”,自古以來這里既是經濟政治發展的重地,也是歷代圣賢名士輾轉駐留的文化之地。南京的歷史文化遺存厚重繁華,傳統音樂品種齊全,其中又各有分屬,如民間器樂中包括江南絲竹、徐海鼓吹樂、揚州里下河牌子曲等;戲曲曲藝中包括陽腔目連戲、洪山戲、南京白局等;民俗歌舞中包括溧水跳當當、方山大鼓、江浦手獅舞等;民歌下分山歌、號子、小調等,僅號子一類就又有栽秧號子、車水號子、趕牛號子、打場號子、挑擔號子、打夯號子、搬運號子、排筏號子等不同品種,可以說南京的傳統音樂種類繁多,表現形式豐富多樣。
這些傳統音樂藝術,有的具有較高的藝術價值,有的具有史料研究價值,有的具有精神號召價值。在文化多元化、信息高速增長的情勢下,南京傳統音樂需要挖掘自身的價值,在世界文化叢林中樹立起自己的文化身份,擁有區別于他者的辨識度。
“文化身份”是后殖民理論中的一項文化議題,這個詞源于英文“Cultural Identity”,有學者將其定義描述為“某種文化或某個民族所特有的、與生俱來的一系列特征的總和”。“文化身份”的提出意味著:一種文化只有通過自己文化身份的書寫或梳理,才能確認自己真正的文化品格和文化精神,而這種文化品格和文化精神會成為一個民族(或地區)的集體無意識和精神向心力,在與全球文化洪流的碰撞中,彰顯自己的區別和位置[1]。
“文化身份”能夠用于傳統音樂的描述,是因為各民族各地區傳統音樂在形式上的差異,根植于當地民眾的文化、觀念、信仰、習俗,反過來,民間音樂可以顯現這些文化、觀念、信仰、習俗,成為體現文化身份的一面鏡子。南京傳統音樂正需要這樣一面“鏡子”,體現自己的“文化身份”,在現代文化藝術洪流中彰顯自己的區別和位置。
一、梳理藝術特點,明確價值所在
文化身份的建立首先要對自身藝術表現形態和心理結構有充分認知。南京傳統音樂中有許多極具特色的藝術表現形式,它們不僅具有藝術表現價值,更兼具珍貴的歷史研究和考證價值。以高淳陽腔目連戲為例,這是一個古老的劇種,在宋元雜劇的基礎上汲取道佛音樂和地方民歌發展起來。劇本采自明代鄭之珍的《目連救母勸善戲文》,演出以目連救母的故事為主線,結合地方習俗,曲調上大量吸收高淳民歌元素,說唱運用“陽腔”①和高淳方言,幫腔形式“一唱眾和,鑼鼓節音,不被管弦”[2]。此外,設有武行專演“武場”,武場吸收民間武術和雜技,極具觀賞性。可以說,陽腔目連戲的表演、唱腔、曲牌、武術、雜技等都具有鮮明的藝術性。并且,其濃郁的高淳地方元素特色,集中反映了元、明、清以來,高淳乃至江南地區的生活風尚、習慣風俗和宗法制度等,對研究我國地方風俗、文化藝術和社會制度等都具有珍貴的研究價值。
一個地區或民族的傳統音樂文化生成于當地民眾特有的心理意識特點,同時也是這種心理意識和審美情趣的外化表現,南京傳統音樂也不例外。“南京白局”通過方言小調唱述南京的風光美食、奇聞逸事、社會事件,傳達普通群眾對社會、對生活、對美的認知和對國家、民族、政治的看法與思考。“江南絲竹”通過優雅流暢的音樂特點和紛繁變化卻又自然和諧的演奏形態,反映出創作集體注重整體、順應漸變、中正平和的思維觀念和意識情趣。“高淳民歌”以其婉轉動人的演唱在吳歌中獨樹一幟,反映出當地民眾淳美高尚的音樂趣味等。
絕大多數南京傳統音樂形式在誕生之初就帶有集體創作的屬性,它們沒有多少“形而上”的雕琢,而是貼近生活、貼近勞作、直白質樸、自然生動。隨著信息社會發展進程的加快,它們的生存沃土正在急速消失,有的已然消失,但其生動質樸的藝術價值和鮮活的歷史研究價值亟待藝術工作者發掘和保護。
二、自珍自愛,樹立文化自信
提及南京傳統音樂似乎總不如廣西、云南、湖南等那樣風味獨特,聞之驚艷。然而,就像魯迅先生曾說的:“地方色彩,也增美和力,自己生長其地,看慣了,或不覺得什么,但在別的地方人,看起來覺得非常開闊眼界,增長知識的。[3]”
事實上,南京傳統音樂要自珍自愛,樹立自信,因為南京傳統音樂同樣有著自己的藝術特點和規律,同樣擁有眾多的藝術瑰寶。2004年,在中國積極申請并批準加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后,“保護為主、搶救第一、合理利用、傳承發展”的非遺保護理念在江蘇深入人心。截至2024年8月,南京申報成功的國家級、省級和市級本土音樂非遺項目達到106項,包括人類級1項(古琴之金陵琴派),國家級4項(金陵琴派、駱山大龍、東壩大馬燈、南京白局),省級37項(留左吹打樂、高淳民歌、南京平話、江浦手獅舞、陽腔目連戲等),市級65項(馬鋪鑼鼓、固城十番鑼鼓、西善民歌、古柏跳八愷、葛塘三花舞、洪山戲等),囊括了民歌、器樂、民俗歌舞、民間戲劇、曲藝等種類。
同時,政府部門頒布各項條款舉措,為這些傳統藝術正名入冊,如打造特色文化村落(街區),形成區域特色文化;教育部門會同有關部門將代表性項目納入中小學特色教育內容等,可以看出政府部門對這些傳統藝術品種的珍視、保護和開發的決心。內有風采獨特的藝術呈現和珍貴的人文價值,外有省市政府的扶持,南京傳統音樂理當自珍、自愛、自信、自強。
三、固擴傳承,培養文化認同
傳統音樂文化生存的土壤正在快速消失,我國新生代群體對它們是陌生的,無法產生情感共鳴和文化認同。對此,重視和保護傳承群體,幫助他們優化傳承技能和方法,拓展受眾,培養廣泛的文化認同是必備的。
近些年來,江蘇省市文化部門采取多項措施,進行傳承人認定工作,彰顯傳承人的社會地位。經查閱“江蘇非物質文化遺產網”可知,截至2024年7月,南京本土音樂的傳承人共計104人,傳承人數排名前五的品種是南京白局(11人)、古琴藝術(8人)、留左吹打樂(7人)、江浦手獅舞(6人)、麻雀蹦和長蘆抬龍(各4人),其余品種都在3人或以下。嚴峻的是,許多傳統音樂項目的傳承正在直面“人走技失”的危機,藝術傳承與生命流逝之間的矛盾愈發尖銳。
面對這樣的情形,江蘇省市兩級政府每年安排專項財政用于傳承保障,且經費逐年增加。一是對瀕危藝術品種進行搶救性保護,如請某一項目的代表性傳承人提供曲目資源,進行人工錄音、錄像、記譜等,進入5G時代,便升級為數字化采集和建檔保護。二是保護、培養好傳承人,每年安排專門的傳習活動補貼,解決傳承人的現實困難,并在精神上給予支持與肯定[4]。三是繼續實施傳承人群研修研習培訓計劃,提升傳承群體的綜合素質和專業技能,壯大傳承隊伍,增強傳承活力,培養文化認同。如此三管齊下已成為南京傳統音樂固擴傳承的常態堅持,這將在根基層面上持續養護文化之身的血脈,培養文化認同。
四、面向“他”者,積極參與跨文化交流
現今,包括南京傳統音樂在內的所有傳統音樂藝術都處于全球化的廣闊領地,面向豐富多元的文化類型。然而,“不同的文化領域之間不應當是封閉、對立的,而應當是開放和對話的,它們之間的互動關系構成了文化發展的動力,新的文化正是出現于不同文化領域的交界處。[5]”南京受江蘇歷史上遷移文化的影響②,加上它身處中國南上北下要塞以及重要的歷史和政治地位,音樂文化幾乎受到了中國東部和長江流域所有省份地區的影響。事實上,南京很多傳統音樂品種本身就是文化交流的產物,如“打五件”“送麒麟”“方山大鼓”等。南京傳統音樂的發展體現出一種開放互動的文化觀——立足于當地的民俗風情,不斷吸收融合他方音樂文化特點,豐富自身的表現形態,形成新的風格精粹。就如蘇聯著名文藝理論家提到的那樣“只有在他人文化的視野中,才能較為充分和深刻地揭示自己”[5]。六合民歌《茉莉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意大利作曲家賈科莫·普契尼(Giacomo Puccini,1858—1924)將它融入歌劇《Turandot(圖蘭朵)》的創作,不僅豐富了歌劇的音樂內涵,也在無形中為這首南京民歌的傳承發展提供了新的契機。南京傳統音樂通過“他人文化”的視角、解讀和參照,更能凸顯自己的特點,在對話、沖突和整合中獲得新生,并且彼此獲得文化身份的認同。
五、精品化創作和輸出,融入現代文化生態
南京傳統音樂文化身份的確立,直接依靠的是既忠實于原有藝術特色又融匯時代審美特點的優質創作和輸出,這種創作區別于民間音樂自身的產出方式,而是在原有素材的基礎上,有意識、專業化的重新改編和創作。以南京白局為例,這是地道的南京本地劇種,如今,其賴以生存的社會環境已經發生了天覆巨變,演出早已脫離了原本的功能意義。現在,它所面對的是從古典到流行、從嚴肅到娛樂、從傳統到現代的多種藝術載體以及信息時代龐大的網絡受眾。正視這樣的時代環境,以徐春華等人為代表的白局傳承者一直在重新修訂演出曲目,將傳統的段子或“自娛自樂”的老曲目發展成符合當代審美趣味的新白局形式,并在南京老城東的問渠茶館、桃葉渡、秦淮畫舫等地頻繁上演。
對傳統音樂藝術的再創作包括本體加工和演繹包裝兩個層面。從藝術本體加工上來看,可以是保有原結構框架的變奏性改編,也可以是擷取要素的顛覆性創作,風格可以是嚴肅音樂、流行音樂、現代音樂、民族音樂,體裁可以是聲樂、器樂、影視配樂、游戲音樂、場景音樂等。從演繹包裝上看,需要運用現代舞美設計理念和技術手段對作品進行視聽包裝,這是使傳統文化內核的創作符合現代審美情態的必需動作。3D技術和數字技術的廣泛運用已經改革了舞臺演出的傳統技術和審美,當代舞臺演出不僅要求作品質量上乘、演員技藝精湛,也對舞美效果的營造提出高要求。近些年,包括全息投影技術在內的舞美技術已經頻頻運用在舞臺演出中,它顛覆了傳統聲、光、電技術,拓展了舞臺表現的空間,為觀眾營造出更強的深度感、立體感和空間感,取得虛實難辨、奇特迷人的效果。這些充滿時尚科技感的舞美技術在延伸表演空間的同時,也在豐富演出的精神內涵,甚至對演出起到導向作用。未來,新的舞臺設計理念和元素會不斷推出,它們是傳統音樂藝術重登大眾視界的有力助推。
作品的輸出渠道不僅是純粹意義上的表演舞臺,更可以結合廣泛的社會情景,如與新農村建設相結合,與城市形象建設相結合,與文化產業、旅游業態相結合等,移植于新的生存環境,發揮出新的價值。
無論創作還是輸出,都是一項系統性工程。當前的傳統音樂創作普遍存在創作主體薄弱,動能不足的情況,作品零星散發,不能形成持續不斷的積累,這對于文化身份的建立無法起到筑基之勢。所以要構建良好的創作機制,能有意識、長效、穩定地對創作產出進行引導,既從源頭上解決創作動力不足的問題,也能從整體上進行調控布局。為此,可以從政府和行業組織兩方面建立健全傳統音樂傳承格局。從政府角度而言,傳統音樂因其文化傳承和交流的事業性內涵,需要政府部門的扶持,作用主要在于制定政策、培育環境、加強規劃、引導交流、財政支持等,這將能帶動精品化創作和輸出的跨越式發展。行業組織包括省市音樂家協會、專業藝術學院、音樂藝術團體,它們的作用在于提供專業培訓、采風研究、交流研討、創作演繹等,為南京傳統音樂的精品化創作輸出提供智力和技術支持。政府部門與行業組織協同配合,共育積極完善的創作與輸出環境。
六、結束語
南京傳統音樂在文化多元化的當今形勢下,需要尋求新時代的存在價值和角色定位,構建自己的文化身份。這不僅是實現傳播、推廣和傳承的需要,也是促動當代主流人群對傳統文化藝術再了解與再認知的需要,更是追溯民族精神本源,完成新時代“精神重建”的需要。為此,南京傳統音樂需要在對自身藝術表現形態和心理結構充分認知的基礎上,增強文化自信,用與時俱進、持續精品化的創作和輸出融入文化生態,并在與他者文化的沖突、交流和對話中再生發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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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張道一.美術鑒賞[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7.
[4]王晨陽,劉魁立,朝戈金,等.“非遺保護傳承與中國式現代化進程”筆談[J].民俗研究,2023,(06):5-25.
[5]巴赫金.巴赫金全集:第四卷[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① 陽腔綜合了高淳“高腔”“道士腔”和宋元雜劇中的戲曲聲腔。
② 江蘇歷史上曾有過三次大的人口變遷,這三次分別發生在西漢末年至西晉“永嘉喪亂”期間、唐代“安史之亂”至“五代十國”時期以及北宋“靖康之難”至南宋末,這三次移民高潮對江蘇地區的生產方式、經濟規模,及至語言、娛樂風俗習慣等都產生了深刻的影響,作為吳文化中心的南京,受遷移文化的影響深遠。
基金項目:2022年度江蘇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一般項目“‘非遺+’新業態下南京本土音樂的傳承研究”(項目編號:2022SJYB0693)的成果之一。
作者簡介:丁艷(1979-),女,江蘇南京人,碩士研究生,副教授,從事音樂學、作曲理論、民族音樂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