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揚”二重奏

·01·

放學路過操場時，陳揚清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猶豫再三后，他還是忍不住抬頭向那棵大榕樹的方向望了望。那里只有幾個踢球的男孩兒，那個想象中的身影并沒有出現。

難道在大樹后面？陳揚清一邊想著一邊踮起腳，脖子使勁向前伸了伸，想探一個究竟，不曾想卻與身后的人撞在了一起。

“哎呀，對不起……”陳揚清忙不迭地道著歉。

“揚清……”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他！

陳揚清“唰”的一下紅了臉，他趕緊低下頭，以免被對方看到他的窘迫。

“你是來——”聽得出來，對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詫異和驚喜。

“你想多了！”不等對方說完，陳揚清逃也似的跑走了。

這人呀，越慌張越容易出錯。陳揚清本來是要回家的，一轉身卻又跑回了教室。確定身后沒有人追來，他才松了口氣。

廣場上的噴泉準時響起了好聽的音樂，幾個低年級的男生不知又發現了什么新鮮玩意兒，蹲在地上半天也沒出聲……這些平日里能讓陳揚清興奮不已的事，今天好像全都被自動屏蔽了。不知怎么回事，這些天發生的事情就像放電影似的一直在陳揚清的腦海里閃現。唉，誰能想到自己與吳悠竟會因為一場文藝比賽而決裂呢？

望著天空中自由漂浮的白云，陳揚清的思緒也跟著飄了起來……

·02·

得知學校即將舉辦“尋找閃亮的你”文藝比賽，吳悠第一時間找到了陳揚清。

“揚清，聽說了嗎？”吳悠興奮地晃著陳揚清的胳膊，“有沒有什么想法？”

“有！”陳揚清故作深沉地清了清嗓子，“迎接校慶嘛，不就應該普天同慶，放個假讓大家都好好休息休息，還搞什么文藝比賽？哈哈哈——”

“揚清，別鬧，我是認真的！”看著吳悠嚴肅的表情，陳揚清這才把咧著的嘴合上。

“你不會是想登臺表演吧？”

吳悠鄭重地點點頭，附加了一句：“不是我，是我們。”

“啊哈，開什么玩笑？”陳揚清這回實在沒繃住，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和你？唱歌？跳舞？還是說相聲？”

“你忘了？”吳悠突然挺直了腰桿，左手托舉，右手輕輕滑動著，“咱們的拿手絕活兒！”

“小提琴！”陳揚清脫口而出。是啊，怎么把這茬兒給忘了？

說起來，陳揚清和吳悠還真是有緣。他倆不僅是同班同學，還在同一個琴行跟著同一個老師練習小提琴。當然，論起資歷來，吳悠得叫陳揚清一聲“師兄”。陳揚清比吳悠早兩年練琴，吳悠正是在聽過陳揚清優美的琴聲后才決定加入小提琴隊伍的。但是話說回來，雖然吳悠起步晚，天分還是有的。用琴行孫老師的話說，再過幾年，兩人的水平就會不分上下了。去年夏天，陳揚清拿到小提琴八級證書時，吳悠也通過了七級考試。

“揚清，我想好了，我們就表演小提琴二重奏！”吳悠滔滔不絕。

“好呀好呀！”一提到小提琴，陳揚清瞬間來了興致，“文藝比賽大多是唱歌跳舞，好像還沒見誰在舞臺上演奏過樂器呢。這回呀，我們來個樂曲串燒，《我和我的祖國》和《如愿》怎么樣？既弘揚了主旋律，又正能量滿滿，保準驚艷大家！”

“完美！”吳悠舉起雙手表示贊同。

報名的時候，班長張潔的眼睛都亮了：“你們這個節目太有新意了，我直接宣布你們是冠軍。”她正調侃著，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問道，“對了，你們的節目取好名字了嗎？難不成就叫樂曲串燒？”

陳揚清和吳悠對視了一眼，剛才只顧著想曲目，這個還真沒考慮過。

“《‘悠揚’二重奏》怎么樣？”張潔拍了拍腦袋，“從你倆的名字里各取一個字，悠揚悠揚，琴聲悠揚！”

就這樣，“悠揚”組合正式出道。

·03·

當時的歡聲笑語還回蕩在耳邊，陳清揚抿了抿嘴，緩緩走出了教室。教室的右側是操場，靠近圍墻的角落里有一棵高大挺拔的榕樹，得有些年份了。平日里除了有些學生會在那里早讀外，基本是安安靜靜的。鳥鳴聲伴隨著花香，頗有些世外桃源的感覺。

在大榕樹下排練，是陳揚清提出來的。每天放學后，兩個身形差不多的男孩兒就會背著小提琴準點兒出現在那里。

吳悠的琴聲柔美，他只要一揉弦，聲音就好聽到能讓人全身起雞皮疙瘩，由他來演奏前半部分最合適不過了。而陳揚清的琴聲活潑、跳躍，演奏高潮部分激情滿滿。兩人就這么不約而同地分好了工，一人演奏時，另一個人在一旁伴奏。

每天放學后，悠揚的琴聲準點兒回蕩在操場上，引得不少同學駐足圍觀。大家嘖嘖稱贊，這次比賽的冠軍非他倆莫屬。就連班主任王老師也來現場觀看了他們的表演，一個勁兒地點頭。

“揚清、吳悠，聽說這次校文藝大賽的優秀節目，將代表學校參加區里的總決賽！”王老師說，“所以你們一定要好好練習，努力拿下大獎，爭取到區里繼續為校爭光！”

王老師的話極大地鼓舞了陳揚清和吳悠的斗志。事實上，他們也沒有讓大家失望，文藝比賽那天，《“悠揚”二重奏》得到了許多評委的認可，以全場第二名的好成績拿到了總決賽的“入場券”。

想起那天的比賽，陳揚清直到現在還心有余悸。現場氛圍實在太熱烈了，在樂曲的高潮部分，全場瞬間沸騰了，臺下的觀眾一度站起來跟著哼唱。在大家的歡呼聲中，也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沒有抹夠松香，陳揚清幾次滑音，幸虧有吳悠的伴奏才掩飾過去。

·04·

比賽結束后，陳揚清和吳悠是被大家簇擁著回到教室的。王老師讓他倆發表獲獎感言，吳悠謙虛地感謝了每一個默默支持自己的人，還特別提到了陳揚清，說曲子是他選的，作為前輩，他還給自己提供了很多指法上的幫助，沒有他，就沒有《“悠揚”二重奏》。

看著大家齊刷刷投來的目光，陳揚清更是激動地喊道：“吳悠，咱倆要繼續相互配合好，誰都不能掉褲子，爭取在總決賽的舞臺上再創佳績！”

聽到“掉褲子”三個字，全班同學都笑彎了腰，有的同學捧著肚子直喊救命。

“口誤口誤，是掉鏈子啦！”

想到自己當時的囧樣兒，陳揚清不禁笑出了聲。唉，如果沒有那個視頻，他們兩人應該還像當初約定的那樣，每天在操場練習，伴著歡聲笑語和嬉戲打鬧。那個視頻，不僅拆散了陳揚清和吳悠的組合，更是讓兩人反目成仇，至少陳揚清的心里是這么認為的。

那天放學后，張潔激動地舉起了手機：“快看，剛剛學校在同步直播，你倆的節目點擊率最高！”

陳揚清接過手機，拉著進度條將視頻回放。可不是嘛，屏幕下方好多人點贊，還有通過彈幕留言的。

“快看看大家都說什么了？”好多人湊了過來。

“我敢打包票，《‘悠揚’二重奏》絕對是今年全宇宙最最好看的節目！”

有這么夸張嗎？一向靦腆的吳悠也樂了。

“還有呢！”陳揚清一字一句地喊了起來。

“吳悠，我的神！”

“陳揚清，你不要拖吳悠的后腿！”

“陳揚清的水平根本比不上吳悠，吳悠你快單飛吧！”

……

陳揚清的聲音越來越小。怎么這畫風突變，全都在討伐自己？看著周圍人意味深長的目光，他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尷尬得只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吳悠見狀，趕緊把手機搶了過去：“他們都是亂說的，你別當回事！”

·05·

話雖這么說，陳揚清還是不自覺地“當回事”了。雖然節目是吳悠提出來的，但從曲目的選擇到演奏的分工，再到排練的場所，乃至服裝道具的搭配以及舞臺效果的編排，哪一樣不是陳揚清積極策劃的？吳悠只是配合而已。自己最多不過是現場發揮有一丁點兒的失常，怎么就拖吳悠后腿了！？更何況，自己這八級證書的分量，難道還不比吳悠的七級證書重？

“不懂就別亂說！”夜里，陳揚清越想越生氣，使勁用被子蒙著頭。他不甘心，尤其是聽到有人說自己的技術不如吳悠時，一種挫敗感就在心里蔓延。他仿佛看見孫老師在笑話他，同學們在笑話他，就連吳悠也在笑話他。

整個晚上，陳揚清一直在做著同樣的夢：他和吳悠在臺上表演，好多人來獻花兒，當他笑盈盈地伸手去接時，對方卻突然變了臉：“這花兒是送給吳悠的！你拉得那么難聽，快下臺去吧！”下面的觀眾也跟著起哄，緊接著有人扔過來臭雞蛋……

“我不要……我不是……”陳揚清幾乎是哭喊著從噩夢中驚WUOfGRLHTtE9HIvSCSEpYQ==醒的。連著幾天他都精神不振，甚至一看到小提琴就心慌。

“既然你的水平那么高，那就一個人去表演吧！”陳揚清決定了：這個節目，他退出！

陳揚清缺席了大榕樹下的排練，看見吳悠來找自己，他更是拉下臉低頭就走。

“你這幾天去哪兒了？馬上要總決賽了！”吳悠追了過來，“你不會真因為那事兒生氣了吧？”

他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嗎？陳揚清覺得吳悠就是在自己面前演戲，他心里肯定得意得很。

見陳揚清臉色鐵青，吳悠急了：“那都是些無心的話，別人隨口說說的，干嗎當真呀！再說了，這次我們代表的可是學校，你別意氣用事啊！”

可無論吳悠怎么勸，陳揚清就是不說話，把吳悠氣得直跺腳。

·06·

“沒準兒他早就想單飛了！”陳揚清落寞地站起身打算離開教室，正巧遇見了回辦公室的王老師。

“揚清，怎么一個人在教室呀？”王老師疑惑地問道，“我好像有幾天沒看見你們‘悠揚’組合排練了呢。”

王老師的話讓陳揚清委屈得紅了眼。他實在沒忍住，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把事情說了出來。

末了，陳揚清哽咽道：“王老師……我，我真的這么差勁嗎？”

看著眼前哭得稀里嘩啦的陳揚清，王老師輕輕給他擦了擦眼淚。

“揚清，老師想問問你，還記得這次文藝比賽的主題是什么嗎？”

“是——‘尋找閃亮的你’！”陳揚清不知道王老師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那你跟老師說說，你覺得在這個舞臺上，什么樣的人才最閃亮？”

陳揚清仔細想了想：“能夠自信大方地展現自己的人！”

“對，自信的人最閃亮！”王老師點點頭，繼續說道，“嘴是別人的，路是自己的。那句流行的話怎么說來著——”

“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陳揚清跟著喊了出來。

“看，道理你都懂，怎么一到自己身上就犯迷糊了！”王老師摸了摸陳揚清的頭，“青菜蘿卜還各有所愛呢。據我了解，咱們班里就有不少你的粉絲呢。”

陳揚清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王老師語重心長地鼓勵他：“為什么要因為別人不經意的幾句話就影響情緒，打擊自己的積極性呢？不要太在意別人的目光，你只要做好自己就夠了！”

何必在意別人的目光？做閃亮的自己！陳揚清反復咀嚼著這幾句話，像是明白了什么。

夜里，陳揚清翻來覆去又沒睡著。

哎，自己怎么就被網上那些不經意的話給帶到溝里去了呢？既然考到了八級證書，說明自己是有實力的，當天發揮失常，那只是一個偶然的失誤，不代表咱水平就不行。況且當天自己也確實有些緊張、不夠自信，在表演上有些拘謹了，這才造成了失誤。吳悠如果真的想單飛，就不會和自己演出《“悠揚”二重奏》，也不會為自己救場了。在技術上，自己確實比吳悠強一些，但是在心態上，自己得好好向吳悠學習！

所以，明天就去跟吳悠道個歉吧，誰讓自己在關鍵時候掉了鏈子呢！當初在大家面前慷慨激昂地說不會掉鏈子，結果掉鏈子的偏偏是自己。現在想想，可真是慚愧啊！想到這兒，陳揚清松了口氣，心里舒坦極了。

第二天放學后，校園的操場上又響起了悠揚的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