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孫溫繪全本《紅樓夢》(1867—1903)塑造了豐富多彩的家具陳設空間,蘊含豐富的文化內涵。拙文首先闡釋《紅樓夢》的“人本空間”設計思想及其在孫溫繪本中的表現,然后探討其文化生成機理和文化內涵。該研究旨在挖掘傳統家具文化內涵,探討家具陳設空間塑造理論。
關鍵詞:清代孫溫繪全本《紅樓夢》;家具陳設空間;文化內涵
中圖分類號:J52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7357(2024)28-00-04
在《紅樓夢》中,賈政(第十七至十八回)和賈母(第三十九至第四十二回)分別游覽了大觀園,其中賈政之行提出了居室空間的個性化特點,賈母之行驗證了這一特點,前后呼應。可見曹雪芹欲構建多樣化的“人本空間”。拙文嘗試從該角度探討孫溫繪本的家具陳設空間的特點,挖掘傳統家具文化內涵,探討家具陳設空間塑造理論。
一、“人本空間”設計思想及其表現
(一)《紅樓夢》的“人本空間”設計思想
曹雪芹先生在第十七至十八回中,通過對家具陳設空間的描寫,塑造了黛玉、寶玉、寶釵、李紈、迎春等不同人物的具有個性化的居室空間。個性化空間設計以“人”為本,反映人的身份、地位、思想、審美等內涵,因此,可以稱為“人本空間”。如作者用“合著地步打就的床幾椅案”提出了家具陳設空間的設計思想,體現空間的適宜性與個性化,隱喻林黛玉的品德修養:“上面小小兩三間房舍,一明兩暗,里面都是合著地步打就的床幾椅案。……從里間房內又得一小門,出去則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著芭蕉。[1]”作者進一步使用室內空間與室外空間關聯法,折射黛玉思想的通透性。然后借用賈政的話來論證黛玉生活空間的文化內涵(賈政笑道):“這一處還罷了。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讀書,不枉虛生一世。”脂硯齋之評“此方可為顰兒之居”,明確了黛玉的陳設空間的個性化特征[2]。在第四十回中,作者進一步描寫“瀟湘館”的家具陳設,借用劉姥姥的話驗證了賈政提出的觀點:“這哪像個小姐的繡房,竟比那上等的書房還好。[1]” 作者還進一步把“瀟湘館”的小巧精致與賈母居室空間的富貴和氣派進行對比,反映二者的身份和關系,說明了陳設空間體現人的個性特征。
(二)孫溫繪本塑造的“人本空間”
孫溫和孫允謨基于《紅樓夢》的“人本空間”設計思想,為賈母、賈政、黛玉、寶玉、鳳姐等重要人物塑造具有明顯個性化的家具陳設空間,展現豐富的傳統家具文化內涵(見圖1)。孫溫繪本采用五種表現方法。第一,由遠及近,由大及細。以寶玉的《怡紅院》為例,畫家的視線由遠及近,首先展現居所的遠景(第53頁),然后是近景(第54頁),接著引出室內空間(第55頁),隨后反映主人在家具陳設空間的真實生活,“驗證”使用效果(第69頁)。這一方法欲說明,外部環境設計是襯托室內家具陳設空間的重要元素,反過來,室內空間的情境需要與外部環境相匹配。第二,家具形態與人物身份的對應。黛玉是“客人”,寶玉是“主人”,故,黛玉的家具陳設空間小巧精美。而寶玉使用大榻、大屏風、大書柜、大鼎、大鐘。第三,借用家具的品類和等級、室內空間的區分反映人物思想的身份、地位、審美、思想的特點。如使用大插屏、碧紗櫥、槅斷、內廊道、內門等對空間進行區分與關聯,形成一個相對獨立又互相聯結的室內生活空間。第四,家具上的陳設品體現人物的身份、地位和思想,如花瓶、古董、書籍、文房四寶、掛屏、桌屏等。第五,室內空間與自然世界的關聯法,如通過開月洞窗或開門,把自然景觀引入室內,與家具陳設空間產生共鳴。此法呼應了第一種方法。
二、“人本空間”生成機理
“人本空間”設計思想與紅學專家對《紅樓夢》精神的概述“重人、愛人、唯人”的觀點一致。紅學專家認為:“他(雪芹)借用對一大群女子的命運的感嘆傷懷,寫了他對人與人之間應當如何相待的巨大問題。[3]”倘若人們能像寶玉一樣,設身處地,對身邊的女子關心、憐憫、同情、贊嘆、悲憤,體現崇高的情,那么人生、社會、國家、世界,也就達到了一個理想的境地[4]。故“人本空間”表征身份與個性、家具禮儀、和諧文化、人情表達、審美價值等內涵。孫溫繪本的每一幅畫都以人物及其故事為設計導向,以家具陳設為焦點,關聯室內與室外景物。采用特寫、近景、遠景等多種視角,運用多場景并構法,協同反映“人”的生活情境。其文化內涵的生成機制可參見圖2所示。
三、孫溫繪本中的“人本空間”的文化內涵
(一)身份與個性的表現
“人本空間”設計首先明確人的身份,曹雪芹在小說中借用家具及其空間的大小來區別賈母和黛玉的身份。(第四十回)劉姥姥念佛道:“人人都說大家子住大房,昨兒見了老太太正房,配上大箱、大柜、大桌子、大床,果然威武。那柜子比我們一間房子還大、還高。……如今又見了這小屋子,更比大的越發齊整了,滿屋里的東西都只好看,可不知叫什么。我越看越舍不得離了這里。[1]” 在孫溫繪本中,以嵌大理石木榻為中心的廳堂空間襯托出賈母的穩重、慈祥和尊嚴,反映一家之主的身份,其家具空間布局的主要特征是秩序性和規范性(見圖3)。賈政的書房以天然木(樹根)榻為中心,眾人圍坐周邊,表明他的官位和儒家思想。鳳姐的家具空間華麗而有氣勢,體現“脂粉英雄”氣質(見圖3)。繪本用于鑒別身份和個性的主要元素包括家具形態(屏風、榻、床等)、家具布局、家具軟裝飾等。
(二)家具禮儀
“人本空間”之根本為“禮儀”,反映兩層內涵。第一層:“家具陳設之禮”,反映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構建符合禮儀規范的空間。第二層:“坐之禮”。黛玉的受禮和施禮展現了傳統的“坐之禮”。第二層可為兩個方面。第一,黛玉受禮。《紅樓夢》第三回:“……因見挨炕一溜三張椅子上也搭有半舊的彈墨椅袱,黛玉便向椅上坐了。王夫人再四攜他上炕,他方挨王夫人(炕上)坐了。[1]”脂硯齋批,這些文字反映了黛玉的“心意”“心到眼到”“心機眼力”[2]。第二,黛玉施禮。《紅樓夢》第四十回,賈母與眾人陪劉姥姥游大觀園,來到瀟湘館時,黛玉命丫頭把窗下自己常坐的椅子挪到下首,請王夫人坐了。黛玉的禮節符合《禮記·曲禮上》之禮:“為人子者,居不主奧,坐不中席,行不中道,立不中門。……[4]”孫溫繪本的家具陳設空間真實地反映了傳統家具禮儀。如畫家重視家具陳設的主次關系,常把榻作為坐具之首,其他坐具圍繞擺放。案前擺放一桌二椅,案上陳設香爐等祭拜之物,二人坐于案前,端莊有禮。禮儀空間基于家具陳設空間,是人之行為的總和,具有動態性(見圖4)。
(三)和諧文化
家具禮儀實踐的宗旨是“和”,體現和諧文化。“和為貴”思想在家具陳設空間中可以具體化為圍合型空間,其特征是圍合或半圍合空間形態(見圖5)。在空間中,人物的視線焦點是“空”的場域,供人活動。圍合空間的虛實關系與老子的“有無相生”觀念相呼應,使事物流動,達到“氣韻生動”的境界[5]。也與李漁的“忌排偶”“貴活變”的空間設計觀念相符。如“若三物相俱,宜作品字格,或一前二后、或一后二前、或左一右二、或右一左二。[6]”孫溫用十二扇圍屏圍合成半圓形,襯托大圓桌,賈母坐于中央。這是典型的“圍合”空間。在該空間里,坐北朝南之位為尊(五行之水),東邊依次為第二、第四、第六、第八席位,西邊依次為第三、第五、第七席位,圓桌亦然[7]。
(四)人情的表達
家具陳設空間是人情表達的重要場域[8]。梁漱明先生認為,“倫理關系,即是情誼關系,亦即是其相互間的一種義務關系[9]”。每個人對其他人負有義務,無形中形成“家庭組織”。賈母端坐于榻空間的中心,笑容滿面,將愛傳遞給身邊的子孫,其樂融融。賈政端坐于天然木榻空間中心,文質彬彬,以“禮”服人,以“禮”待人,流露出他的高貴品質和博愛精神,情意濃濃。回應了曹先生的筆墨之意:“大旨談情”“開辟鴻濛,誰為情種?”紅學專家認為,《紅樓夢》有三綱,分別為“紅”“玉”“情”[4],專家進一步提出“人—情—辭”的觀點,因為“人有情感,有情感必然表現,而表現則以文辭為載體[4]”。《紅樓夢》中的“情”指“人情”,如寶玉與襲人的主仆情,賈母與子孫們的長幼之情,秦鐘與寶玉的朋友情,賈政與清客的文人之情。孫溫繪本借助家具及其空間,以及人在空間中的坐、臥、靠、站、扶、跪、拜、依等體態語言,展現“人情”,說明家具陳設空間在家庭情感溝通方面具有重要意義。
(五)審美價值
孫溫繪本的家具陳設空間具有兩層美學價值,第一層是家具美,這些美的主要根源包括家具形態美(鵝脖、三彎聯邦棍、間架結構和規格)、材料美(紫檀、黃花梨、桌圍等織物)、色彩美(家具及其裝飾物的色彩)等。第二層是家具精神美,包括禮儀美、秩序美、和諧美、情感美等。《紅樓夢》反映了傳統家具陳設空間的審美特征,如第三回(王夫人的東房):“臨窗大炕上鋪著猩紅洋罽,正面設著大紅金錢蟒靠背,石青金錢蟒引枕,秋香色金錢蟒大條褥。兩邊設一對梅花式洋漆小幾。左邊幾上文王鼎匙箸香盒,右邊幾上汝窯美人觚——觚內插著時鮮花卉,并茗碗痰盒等物。地下面西一溜四張椅上,都搭著銀紅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腳踏。椅之兩邊,也有一對高幾,幾上茗碗瓶花俱備。其余陳設,自不必細說。[1]”脂硯齋批:“此不過略敘榮府家常之禮數,特使黛玉一識階級座次耳,馀則繁。[2]”孫溫繪本以多種方式體現家具及其精神美。如在塑造寶玉的園居生活空間中,視線由遠及近,由外而內,由宏觀到微觀(見圖1)。畫家通過家具及其空間的形制來區分不同人物的生活空間(見圖3),常把精致的空桌椅幾杌安放在空間的前端(見圖3),節慶期間的家具裝飾華麗(見圖4)。這些表現手法都說明畫家欲體現家具陳設空間的審美價值。
四、結束語
《紅樓夢》提出“人本空間”設計思想,孫溫繪本基于該思想,塑造了豐富多彩的具有明顯個性化的家具陳設空間,反映人物的身份和個性,體現傳統家具禮儀,反映和諧文化,強調家具空間是人情表達的重要場域,表現了傳統家具文化的審美價值。該研究從“人本空間”視角探討家具陳設空間的生成機理和文化內涵,是解讀孫溫繪本家具文化的一個新視角。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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