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日常里，游出最威風最華麗的龍

滾滾長江，非遺無限。

非物質文化遺產是中華文化的瑰寶，也是人類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回望歷史，悠久綿延的五千年中華文明史，留下了燦若繁星的文化遺產：苗繡蠟染從深山走上世界舞臺的多彩貴州、風情濃郁的蜀繡羌繡演繹巴蜀的多元、一方水土成就的景德鎮瓷器是江西雅韻、筆墨紙硯是粉墻黛瓦里的安徽文脈……這些非遺瑰寶，凝聚著先輩千年的智慧與技藝，架起了過去與未來的橋梁。

在浙江省樂清市柳市鎮，幾乎每個村里都有一條以樂清首飾龍為引導的龍檔。每年正月，或是一年里的重大節日，在一片鑼鼓喧天中，各村的龍檔全都游出來。只要它們一歡騰，村子就沸騰了。

龍字輩的非遺，在長江流域燦若繁星。

流傳了數千年的中國龍，在遠古時代就成為精神圖騰，深深烙印在中華民族的集體記憶中，成為中華民族的象征和代表。如今，龍所代表的祥瑞吉慶、雄壯矯健的特定內涵，仍充實著一代代人的精神世界。

2023 年，杭州第4 屆亞洲殘疾人運動會開幕式前的暖場表演中，九條從四面八方騰飛而來的龍全是浙江的非遺龍：蕭山河上板龍、臨安水龍、開化香火草龍、遂昌車龍、浦江滾地龍、德清桑葉龍、磐安女子金龍、安吉竹葉龍、奉化布龍。與它們相比，以樂清首飾龍為引導的樂清龍檔，騰挪翻滾的靈活勁兒雖不及，卻以華麗精致見長。

走在柳市鎮細窄的弄堂里，傳出來梆梆梆鑿木頭的聲音，那就是樂清龍檔傳承人黃德清的家了。

樂清龍檔已有500 多年的歷史。樂清以西一帶臨海，緊靠甌江口岸，最怕臺風襲擾引發洪災。為求老天照應，老百姓就搭起板凳龍，祈求風調雨順。

目前還舞在民間的樂清龍檔，九成出自黃德清的刀下。舞不動躺在祠堂里退休的龍檔，也出自黃德清的祖輩和父輩。1942 年出生的黃德清，已經80 多歲了，但是仍放不下手中的這把刻刀。

“我的祖父、父親都是木雕的好手，雕黃楊木，也做龍檔。”黃德清指了指兒子黃北，“他是第四代了，我們黃氏一門，代代傳承。”

20 世紀80 年代，還是一個年輕小伙的黃德清第一次接觸龍檔，給父親當下手。“當時有些村子的龍檔放置時間久了，蟲蛀得厲害，就找我父親來修。”父親的年紀越來越大，黃德清接手的老龍檔也越來越多。

2002 年，當地有個村子要新做一條龍檔。這是黃德清自己獨立做的第一條龍檔。而今，他做的龍檔已近三十條。“現在不光是過年過節助興祈福，辦喜事也會拿出來舞一舞。”

2012 年，黃德清和兒子黃北有了個想法：“就想做一條最好的，讓大家都知道我們樂清龍檔有多牛。”

三年后，一條35 米長的龍檔問世了。

黃家父子說，舞龍檔，一看龍頭有沒有氣勢；二看龍檔雕得精不精，上面的故事多不多。

這條龍檔在制作上采用了浮雕、圓雕、透雕、鏤雕等技巧，結合油漆、貼金、彩繪、竹編、刺繡等多種工藝，整體顯得更加整齊而輝煌，也更具觀賞性和細節之美。龍檔上面共有100 多個中國傳統民間故事，幾乎都是戲文里的經典，如《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封神演義》……光人物就有近四百個，而且大場景的檔鑲很多，比如“大鬧天宮”的角色有三十多個，光這一個部件，從構思到雕成形就要花一個多月。

最絕的是這條龍檔的檔頭，頭上頂著七個亭，尾巴上也頂著七個亭，有的是三間連在一起的亭，有的是底盤上能轉轱轆的六角亭。再看龍嘴，里面銜著的龍珠鏤雕了五層，每層都可以轉，一般做成三四層的龍珠已經很難了。

更難得的是，父子兩人出奇地一致，制作時完全依照了最傳統的工藝，每一處都用上了最原始、最精細的技藝。比如龍檔上的亭閣、檔鑲是木榫結構的，可以拆下裝上，不像村里定制的龍檔是用螺絲釘固定的。

最讓樂清人引以為豪的是，只要是正月里來到當地，迎面遇上當地的游龍出街，無論是誰都會夸一句“太威風了”。

威風凜凜、華麗無比的龍檔蜿蜒穿村而過，而領頭的還有一件巧奪天工的龐然大物——首飾龍。

首飾龍，其實是龍船形狀的花燈，一般長5 米，高3 米，寬2 米。整體為龍的外形，大概由四層樓閣組成，四周貼飾精美絕倫的樂清細紋刻紙，船身上配有電燈、木雕人偶及各類裝飾。因為是巡游隊伍中的打頭，這就是“首”字的由來；而首飾龍上有各式各樣的裝飾，這就又有了“飾”字。

樂清人林順奎是首飾龍的第五代傳承人。林家世世代代傳承著首飾龍的制作技藝，將這一有著400 年歷史的民間工藝保留至今。

制作首飾龍，先捆扎好船型底座，接著在龍骨的基礎上設計整體構造，根據力學原理安裝齒輪，再用皮紙裱糊龍身，裝飾珠片、上色，最后把各式各樣的人物、道具、亭臺裝搭上去。每個步驟都要做到非常精確，不能差一絲一毫，任何一個偏差都可能導致龍燈卡殼。

做首飾龍的匠人，沒有圖紙，全憑師傅一生的經驗來設計不同船型和運動方式。林順奎制作的首飾龍身上有大大小小八十多個樓閣、亭臺，濃縮了《封神演義》《西游記》等八十多出戲，有近三百個形態各異、從事各行各業的古今人物。

制作樂清首飾龍，需要集百般本領于一身，不僅要會雕刻、刻紙、紙扎等，木工、竹篾工、油漆工和鉗工等各類工種，也都能信手拈來。

林順奎8 歲起跟隨其父林邦棟（國家級非遺代表性項目樂清細紋刻紙代表性傳承人）學習樂清細紋刻紙，15 歲開始學習首飾龍制作技藝。林順奎在首飾龍核心制作上，仍以傳統技藝為主，是目前唯一還堅持以木制齒輪和竹子來制作首飾龍的傳承人。

而為了讓首飾龍在當下更具有觀賞性，林順奎在此基礎上加入了機械、電力、霓彩、傳動、美術裝飾等各種不同的現代元素，在內在結構與樓閣表現上進行了大膽的創新。

林順奎的首飾龍，船身暗藏上百個齒輪，搖動手柄，人物皆活靈活現、栩栩如生，甚至每個人物的手掌都能張開閉合。

按照樂清的傳統習俗，正月舞龍到第七夜，各村的首飾龍照例要集中到附近的一處廟宇中，進行“收殤”（用火焚化），所謂“送龍上天”。同時，撒上芝麻、綠豆，寓意來年吉祥，祈求風調雨順、平平安安。

一年的辛勞， 只為那深夜的一燦。

現在， 林家首飾龍已成一絕，每年在驚艷亮相后，被小心保存以待來年，或收藏于一些文化場館中。

這些流傳于民間的非遺技藝，封存著千百年來“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精妙，千姿百態的“龍”非遺，更以龍涵容化用“百物”的特點，體現了中華文明協和萬邦、海納百川的博大胸懷。

這些遍布中華大地的“吉龍”“祥龍”“善龍”，代表著多元文化的和諧共處，是中華民族巨大凝聚力、無窮創造力和無限生命力的集中體現，其在新時代下代代傳承，葆有蓬勃的生命力。

（本文轉載自《潮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