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花開在冬日里

1

今年冬日的第一縷陽光落在嫩綠色窗簾上時，一片淡黃色向日葵花瓣輕柔地搖響了我懸掛在窗前的淺藍色千紙鶴風鈴。

我抬手接住這片細長而微卷的花瓣，它乖巧地纏繞上我的指尖，在清晨陽光的照耀下泛著暖黃的光澤，低聲向我訴說起它的來意和請求。

我叫枝語，是名譯花者。顧名思義，譯花者能譯解這世間各類花草的言語，接收它們的愿望并盡可能提供援助。

我從未見過盛開在冬日卻需要求助的葵花。向日葵是最向往盛夏的植物，每一輪花盤都喜歡跟隨明媚的陽光，性格天生熱烈燦爛。能在生存環境惡劣的冬日被精心照料到開花的向日葵，會因為什么向譯花者求助呢？

那片花瓣說，請我送它們回家。

難道它們是被拋棄了？

2

高大的梧桐樹后是狹窄的小巷，小巷兩旁的屋檐近乎相連，邊緣生著些許苔蘚的青石板鋪筑成往里延伸的路。

這是個古樸安靜的地方，挨擠的屋檐遮擋住陽光，狹窄的過道則利于穿堂風過往，在炎熱的夏季居住將會極其舒適。可我盯著面前的景象不由皺起眉頭嘟噥：“真是個糟糕的地方。”對于生長在冬日里的向日葵來說，陰暗潮濕該有多難受啊。

向日葵花瓣激動地蹭著我的掌心，示意我繼續往里走。當我走到小巷最深處，一株擱置于窗臺上的盆栽向日葵映入眼簾。

花盤已經低垂，本該金黃燦爛的花朵也失了色澤，葉片更因缺少光照而變黃打蔫。我心疼地伸出手撫摸它的枝葉，同時仔細打量起它來——勾勒著彩色圖案的上釉瓷花盆，疏松的土壤，生長健壯的枝梗，碩大的葉片——看得出它之前被照料得極好，只是如今變得黯然失色。

屋內沒有人，而我不能不經允許帶走它，只好倚在窗臺邊同它聊天等待主人歸來。

“你好啊！”我用手指輕輕替它捋順葉片背面的細絨毛，出聲打招呼。它微抬起低垂的花盤作為回應，微張的花瓣表明很歡迎我的到來。

“你以前是生長在哪里呢？”我緊接著拋出最重要的問題。

“嘩嘩，嘩啦……”它扇動起葉片發出一連串清脆的聲響，這便是向日葵的語言，總是響亮急促而又熱烈，迫不及待地想要回應對方。

它說，它們去過很多的地方。從初秋時仍有著溫暖陽光的南方海濱一路向北，時常轉折停留，最終在初冬時的陰雨天住入這條靜謐的小巷。

“啊？”我不由驚訝地問道，“你的主人很熱愛旅游嗎？”

“嘩啦啦……”它將葉片搖得更加急促。

它說，不，云朵才不想搬家呢！她才不喜歡不斷接觸陌生人，她只想回到最初的家，和夏葵一起奔跑在向日葵花海里，播種更多的花。所以，它才讓花瓣來找我，希望我能帶著云朵和它一起回家。

云朵就是如今照料它的人。我這才明白，原來它始終說的是“她們”，它希望的只是能完成小女孩的愿望，而不是因為自己討厭冬日的陰暗寒冷。我不由在心里想到，向日葵果然是最燦爛的花啊！

向日葵的葉片繼續搖著，“嘩啦嘩啦”，就這樣將所有的故事徐徐道來。

當它只是一粒種子時，照料它的是個叫夏葵的女孩。她人如其名，就像是向日葵一般熱烈。那時的它時常躺在竹匾里，被放在屋頂上晾曬，四周是千千萬萬株向日葵組成的花海，總是朝著太陽抬首昂揚。那時兩個女孩常于花海里奔跑嬉戲，捉迷藏、滑草地，玩得不亦樂乎……

后來它在夏葵的精心挑選下被埋入松軟的土壤，灌溉甘甜的泉水，在黑暗里默默萌發。當它用盡全力破土而出，踮起兩片嫩綠的子葉張望時，已是被云朵摟在懷里乘上了向北的列車。原來云朵的父母因工作變動離開家鄉，云朵也要隨父母離開。好朋友不得已分離，夏葵舍不得云朵，便種下最好的向日葵種子作為禮物陪伴她。

向日葵就這樣陪著云朵，走過了各種地方。

可是冬天到了，一株花的生命周期總是這樣短暫，即使不受環境影響，花開后也是花落。它不能再在云朵心情低落時安慰她了，如果能在花落之前送她回家該多好。向日葵輕輕晃著葉子，昂揚起花盤，依舊是燦爛明媚地訴說著。

3

傍晚時分，我在小巷里見到了放學回家的云朵。

女孩用紅繩扎著兩根麻花辮，從巷口飛奔過來時長辮子在身后不停地甩動，像是翻飛著撲向花的蝴蝶。

“你怎么能亂摘別人的花！”云朵朝我投來的第一道目光便是落在我手中的花瓣上，她尖叫著質問道。

我連忙將緣由與來意解釋清楚。她本是難以置信，幸好向日葵搖著葉片與我互動，這才讓她相信。

云朵捧起花盆坐到窗臺上，盯著向日葵滿是羨慕道：“要是我也能聽懂向日葵的語言該多好，這樣就可以知道它每天需要些什么，不用總是擔心它是否缺水缺肥。我可沒有夏葵那么厲害，瞧一眼就知道它是什么狀況……”

向日葵聞言激動地掀起葉子，我連忙替它翻譯：“不，你也很厲害的，你把它照顧得很好，它很喜歡和你在一起的時光。”

“可是，你才開花葉子就黃了，還沒能孕育出果實呢！”云朵捏著它泛黃的葉片囁嚅道，“你也不喜歡總是搬家吧！可是爸爸媽媽的工作是蓋大樓，蓋完一棟就要換別的地方繼續蓋。我也想念夏葵、向日葵花海、海濱和陽光，但我更想跟爸爸媽媽在一起。”

向日葵慢慢地將葉片低垂下來安慰她。

“要不你幫我把它送回夏葵家吧！”云朵忽地想到什么，抬頭看向我時眼睛發亮，“夏葵一定能把它照顧得更好！”

然而還沒等我開口，向日葵便撲打起葉子表示拒絕。

“它說，它是答應夏葵來陪伴你的，怎么能跟你分開呢？”

“可是，這里的環境確實不適合你生長啊！”云朵不悅地用指尖戳了戳它的花盤，嘟囔著。

“陰雨天已經過去了，接下來的日子這座城市都會是晴天。”我輕笑著提出建議，“我的花圃離這兒不遠，你若不介意，可以把它放到那里照料。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日后能送我幾粒它所結出的花籽。”

“當然可以！”云朵捧著花興奮地翻下窗臺，動作敏捷得讓我嚇了一跳，“我們現在就去吧！”

4

我的花圃哪怕在冬日也不乏居民——恬靜優雅的春蘭，嘰嘰喳喳的蟹爪蘭，嬌艷慵懶的仙客來，亭亭玉立的水仙花，清新淡雅的小雛菊……

各類花草聚集在一起，向來是難得安寧。而一株外向熱烈的向日葵的到來，更是讓花圃沸騰得猶如一池活水。

向日葵愉快地分享著它過往的旅途見聞，惹得最活潑的小雛菊連連撲著葉子尖叫。小雛菊甚至在我給它們澆水時鉤住我的衣角，央求我帶它去旅行，引得所有花過來圍觀。

我無奈至極，幸好有善解人意的春蘭替我解圍，不然我可不知該如何收場。

沐浴到充足陽光的向日葵逐漸鮮艷起來，金燦燦的花盤總追逐著太陽。我試圖在集花冊上一筆一畫描摹下這株向日葵的模樣，卻總覺得調配的顏料比不上實際耀眼。

云朵每天都會來，總與向日葵有著說不完的話。向日葵將花圃里的各種花草一一介紹給她，云朵從最初的忐忑不安變得活潑積極起來。

當冬日過去三分之一時，向日葵的花瓣凋謝了，花盤中的籽粒卻是愈發飽滿。向日葵擺著葉子告訴云朵，這是一場生命的傳遞。

某天我接到一株臘梅的求助，黃昏時回家卻發現花圃里不再有向日葵的身影，而花架上多了一封裹著幾粒葵花籽的信。

云朵和她的父母又搬家了，不過這一次陪伴她的是一包葵花籽。

我跟春蘭竊竊私語，表示或許將來會有一片不斷旅行的向日葵花海，卻被小雛菊嚷嚷著打斷——

“是向日葵和小雛菊的花海！我送了她種子！”

花圃忽地又熱鬧起來，更多的花在喊——

“我也是！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