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搖主義者黃昏

完整的缺口

月亮在洗衣機里洗滌了一整夜，透亮如鏡

回南天，晾衣繩上工裝仍浸泡在霧水里

阿玲死后，洗衣機沒再啟動過烘干功能，那

條碎花裙

還被他貯藏在衣柜里。女兒上午八點的鋼琴課

他來到鏡子前，梳理凌亂的發絲，眼睛掛著

昨晚的紅血絲

穿上工裝，早已習慣潮濕衣物散發的氣息

啟動發動機，沙啞的排氣管喉腔在嘔吐濃煙

他發現后窗玻璃上有破損，被石塊砸碎

出奇的是——碎裂處邊緣平整，類似工匠切

割的完美

送完女兒，開始劇院的工作，負責后臺的布置

下午有場音樂劇，這是阿玲生前最愛的一場

聚光燈下，有細微的飛絮滑行同心圓軌跡

沉默與悸動，交織在琴架五線譜上

思緒音浪重疊隨即消融，沖激墻壁回蕩

手機顯示來電，鋼琴老師告訴他，女兒彈琴

又哭了

“孩子今天彈了幾首阿玲教會她的曲子”

前往培訓班路上，地平線在延展

落日從后窗玻璃的缺口匯聚光線，聚光下

琴譜里音符閃著金光

他決定回去將洗衣機的烘干功能再次啟動

但保留了后窗玻璃的缺口，那個完整的缺口

后搖主義者黃昏

銅制天幕與酸雨化學反應，紅轉藍近乎透明：

臺風眼巨大的引擎運作，雷聲擠壓膨脹

塔吊，一頭擱淺的座頭鯨——在無限解構

三伏天，腐質的理想凝聚皮膚成瘀青

需要冷藏。鏡面里下沉的彎月，壓斷枝丫

驚起棲息在城市裂縫的飛鳥，碎花晶瑩

截落的碎片承載著不同的夢囈，橫縱扦插

電子顯示屏，彩色廣告詞成為夜歸的跡象——

不穩定的電流，墜入水洼生成水泡

眼前視線模糊，水蒸氣氤氳：整座惰性城市

在沸騰

生活裝置藝術展上，鮑魚湯煮干了

砂鍋煳底，黑洞——你凝視鏡頭已久

快門按下的瞬間，抽油煙機帶走了

口中曾熟悉的鄉音。你來自北方

一件完美的犧牲品，門后回響

肅靜——教堂里的鳥鳴古典，停滯在發梢

有人曾問你“認識湛博添嗎？”“見過一次。”

“在哪？”“公墓里……‘2002—？’大概是這樣。”

口述的情節大都相似，有著幾何般立體結構。

將調色盤舉起砸碎，需要再次對每一種顏色

進行追溯

粉色，紫色，黃昏的萬花筒變換色調

蟲鳴窸窣：落幕之曲。退下舞臺，不再擔任主唱

日子早已薄如鋒利的撲克牌，璀璨的夜

一座華麗的水晶宮，籌碼在傾倒

安魂曲

—兼致H.

晚禱結束

橘黃色綢緞鋪陳浮動水銀

樹蔭傾倒，游魚驚散

垂釣者揮動晚鐘戌時的鐘擺

保持午時姿態。混沌中，

鴿哨圓潤：指引一雙清澈目光

摘花一束，根莖捆綁上石塊

往河中央投擲，重力牽引

浮力對抗，栽花一叢（讓我一度

誤認為童年里焚燒的花叢）

漣漪——微小漩渦招引夜蝶

旋舞仲夏靜穆花叢

等。一個瞬間——

暮晚的鳥鳴即將降臨在花冠啼旋

蘋果意識

“這是誰的蘋果？”

你首先會驚嘆于它完美的形態，蠟面反光

不難判斷，重力或者失重

牛頓的青蘋果？馬格里特*的紅蘋果？

終究是理論上的背叛

青與紅不過對果皮的指代

真理果核，通常具備謬論的

酸澀。果皮包裹的真相白皙

面對眾人目光凝視，泛黃

氧化。難以抗拒公主手里的

毒蘋果，紅得透亮，一顆安眠藥

又可以安穩度過一天

果皮是一片黃昏，皺縮

你放心，每顆蘋果都會被指代

至于商販手里的，價值

將由重量決定。生源地在貶值

其實，你今晚什么也不用想

你眼前懸浮著的蘋果

和眾人，沒兩樣

都不過是一葉障目的效果罷了

*勒內·弗朗索瓦·吉蘭·馬格里特是比利時的超現實主義畫家。

湛博添，2002年生于廣東湛江，廣東省作家協會會員。文字散見于《詩刊》《星星》《詩歌月刊》《綠風》《作品》《中國校園文學》《時代文學》《江南詩》《青年作家》《飛天》《延河》等刊物，有作品入選多個選本。參加第十六屆星星大學生詩歌夏令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