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枝上的冬天（組詩）

冬季：必須緘默

正午的太陽狂野地彈起六弦琴，日落前震斷了

枝頭最后一顆火紅的柿子，晚霞燃燒時掉落

那顆高高的孤獨的梧桐樹，還有最后一片葉子

珍藏著春夏秋的朝陽儒雅隨和的

微笑，以及初冬敦厚而酸澀的馨香

大約在冬季，陶罐里盛滿的白開水涼下來

溫柔的淮河把神州的氣候切割成南北

天地間都在短縮，并尋找藏匿的洞窟

只有那烏鴉還不知疲倦地翻翔

它們說白雪公主始終不情愿和我們告別

南方海岸上祭祀海魂的舞獅正舉行到高潮

大約在冬季，海底的老巫婆趁機掙斷纏足的海草

面對淮河北岸那位穿旗袍的大長腳的奶奶

不要喝著娘家的綠茶唱那出惆悵的黃梅腔調

大雪天的傍晚，暮靄沉沉準備走進奶奶的夢里

柳岸的殘月把遠嫁者的窗子映得一片鵝黃

奶奶把一輩子遺失的情感，臨終前統統埋藏

大約在冬季，我們理當靜默且必須緘默

冬季來臨，要把窗戶打開守著季節，靜靜等待

等待蠟梅羞答答地開，站著或靠著窗睡著了

冬季的微風，和著輕微的鼾聲打盹了

帶著朦朧的夢想，凝望著淮河以南的遠方

在這里獨自等待，歸思的大雪覆蓋了冬季

立冬：微涼的母性

初雪來臨的那日，立冬如約而至。母親的

棉被開始溫暖，那是八十多年的光合作用

億萬年這天的寒冷，凍不僵靈魂的鬼蜮伎倆

母親身上的棉衣，恰恰承擔了往事。那些往事

母親從不會在意。立冬時節，母親手中的

針線舞動如飛。溫暖在心中慢慢升騰

夜空飄散的寒冷，母親的鬢角染上霜白

而她卻認為只是廢棄的微生物，沒有什么

沒有什么值得關注，也沒有什么值得留戀

而我依舊能感到那份溫暖，那份難忘的瞬間

我想問問母親，你這輩子還能在意什么？

立冬在漫長的成熟中變涼。氣候的冰冷

根蒂的冰涼，母親手腳如冰霜，這些都是冬季

最豐盛的午餐。如同自然光，母親的容顏也在

悄然老去。親愛的母親原來你真的不懂

白是一種酒的精髓，風在這時候刮起竹椅

不能令你站起表達，不能令你語言精彩

你說立冬了，語言開始凍結心中的那抹暖意

寒冷中的暖陽成熟了，花就不再開

母親讓我在寒冬中永不孤單，永不寒冷

我想問問母親，你這輩子還能遇到立冬嗎？

我想告訴母親，可以忽略立秋那天的風聲

但請母親閱讀立冬，閱讀冬天的文字

上蒼把冬的品格栽種在你和故鄉的堅韌中

而你的身體，還有赤色的心靈蕩漾如水波

和大海的潮汐有關，和月亮的引力相關

和命運有關，和神圣有關，和母親有關

立冬夜，母親和那些溫暖的記憶永存心間

冬天越來越深，我寫下這首詩

只是想告訴母親，獨特的冷艷是你的品質

你無法改變，請母親為我開一扇窗吧

今年冬天我收藏你的圣潔

立冬夜，季節的微涼里母親永遠是心靈的春天

小雪：想起暖

小雪悄悄地走來，毫無冬季寒冷，微弱的星光

把奶奶朦朧的身影迅速向李白身后掠去

火光在古樸的木窗上映照出我們相依的模樣

仿佛已凝結在那寧靜的一隅。心潮還在澎湃

怎么能夠馬上平靜下來？我靜靜地聆聽

到了子夜，一腔熱血早就冷卻而且凜冽

一定要鑿通被隔絕了的如雪一般冬日的陽光

一定要讓這條悠長的路再次激蕩如雪的詩章

別回屋去，回屋去就把封閉的木窗打開

不要回憶，回憶會把季節陷入一個奇妙的世界

也別幻想，小雪到來的幻想是如煙往事

不要忘記，忘記只會站在封存的懸崖前垂淚

最好是別陷入夢里，要夢，也讓夢在大堤徘徊

別夢掛在榆錢樹上的風箏

別夢爬在小荷尖上的蜻蜓

也別夢收獲后頹廢的豆秸

夢就要夢把爺爺引上木窗的常春藤

記住不要回屋去又拉上窗簾。打開幽靜的窗

幽靜的夜孕育著小雪的晴朗

幽靜的夜集合著暴風雪的云

幽靜的夜繁衍著狂飆的箭鏃

小雪之夜，想起奶奶心中就充滿無盡的溫暖

大雪：煎熬中藥的爐火

風聲被煎熬中藥代替，大地一次次拒絕

大雪，還是不差分秒地到來。雖然不見冰雪

卻被看不見的生命擊倒。爐火仍在燃燒

無力追擊更未能擒獲歸案，在煎熬的時光里

開始尋找報復對象，尋找希望的痕跡。目標是

有腳跑不掉的植物。它們被刀刃大卸八件

永遠告別了葉和根，承載世間的痛苦與期盼

大雪夜，爐火灼熱。入罐的中藥凝聚著智慧

我用砂罐烹煮這些替罪羊，藥罐隆隆作響

時間悄然逝去。煎熬中逐漸釋放生命的密碼

心境好似美麗的風景，沒想到此時這么難受

不是秋風落葉的惆悵，是命運中未知的遭遇

不是風沙吹落的敗興，眼前閃現了期盼和焦急

被斬斷的年輪，重重疊疊圍困著我的心臟

你我在此相守為生命熬制一劑承載痛苦的良藥

夜幕下落雪無聲，熬出的藥汁滿杯生輝

端起季節的笑容，生命煎熬的汁液這么難喝

沒想到他們順著我的心腸里里外外翻看仔細

我流滿一身臭汗，身心恢復如初，大自然就是

這樣輪回。痛苦是治愈痛苦的良方，生命是

治愈生命的苦藥。這些死了的思想使我的

生命開始翠綠

冬至：點燃與解構

冬至的深夜，我獨自點燃一支渴望燃燒的

憂郁的香煙。我張開密集的翅膀卻難能

抵御心頭的寒。一縷煙霧翻涌曾經的

往事化作一縷煙的縹緲。窗外寂靜無聲

屋內獨自品味冬至夜的寒冷。煙頭微紅如流星

短暫的絢麗照亮冬至的寒夜

照亮生活的漸熄和心中孤寂

香煙只顯示財富，它知道只有燃燒才能

實現自身的價值。紅紅的火光占據城市上空

裊娜的舞姿充滿魅力，色彩洶涌澎湃

浪潮卷走春天涌來夏天。冬至的深夜

我繼續點燃一支煙，繼續搜索歲月的痕跡

在寒冷的冬夜尋找那份屬于自己的溫暖

每一支香煙，降生時住在密不透風的盒子里

養成的懶惰造成它豐衣足食的光景不長

與火隔著一段距離，唯見貼滿品牌的名字

耀眼的光環塞滿大街小巷，渴望吸煙的人

有人只吸價錢有人只吸牌子，牌子和價格注定

出生就渴望燃燒，在未點燃之前早已醞釀

煙火。溫暖冬至冰冷的痕跡

冬至的寒夜，我輕輕點燃一支煙

燃燒貧瘠的土石，從綺麗之春到滄桑的冬季

風雪如劍的夜風透過窗隙，帶著寒意與寂寥

展示無數顆太陽結晶的淚珠，升騰起的青煙

以一種健康的姿態，站在醇厚的酒中欣賞

那些被香煙解構出的生命中的悲歡離合

小寒：半坡彩陶盆

半坡村穿越六千年的風塵，藏著歲月的奧秘

小寒時節，滿臉憔悴地走到我面前訴說彩陶盆

彩陶盆，彩陶盆。溫暖緩緩流出，激動得我

不知所措。怕一碰它就土崩瓦解，只好用

溫潤的思想擦拭六千年的厚厚塵土

而這時

表情更加明亮，彩陶盆中緩緩溢出的歷史

凝望半坡彩陶盆，愈看愈豁然開朗

彩陶盆內盛滿亙古之水，那魚為何游動在表面

我們就這樣長久對視，彩陶盆如波光粼粼的湖面

然而那魚的眼仿佛六千歲老人睜開的碩大的黑眼

看得我心驚肉跳，比小寒時的西北風更加寒冷

不知那是奧秘還是災難，但必須在你的故事中

尋找生命的真諦。以水的柔情去愛

忽聞六千年前的水隱隱轟響，焦渴的心一次次

升騰烈焰，在小寒到來的冬日找到深藏的智慧

進入彩陶盆，要想擁有半坡人那亙古之水

進入彩陶盆，要先讀懂圖騰崇拜和魚的語言

大寒：自然的盟約

大寒這天的清晨，冰雪覆蓋的湖面

無言地流淌著冰的交響。大自然被勾畫得

絢爛多彩。午餐的灼痛，熊熊燃起第十個太陽

聰明的情節暗藏了過程。綠色在大寒中戰栗

晚霞對生命的敬畏，我聽見大自然的呼吸

寒風冷雨擊打窗欞，萬物靜默中等待春的降臨

子夜的盟約，手里還各自擎著他們的蠟燭

一支支冒著痛熱的蠟燭，當冰川在難眠中嘆息

火山在輕咳中驟然迸裂，驚恐匯往河流乘著

一艘覺醒的小船順流而下。這是自然的盟約

冰封的湖面映照著星辰，曾經走過三月的飄香

觸目所及，大自然的情懷使我感動，冰冷的

空氣中有生命悄然響起，尋找著溫暖的棲息地

自然的恩賜年輪美如玉月，感受生命的威嚴

蛙鳴陶醉群星，秋蟬嘹亮豐收。讓我們尊重

自然的盟約，凌厲的冰雪季節再次綻放光彩

純粹是自然之魂嗎？我們的心境生機勃勃

子夜走來的盟約，靜靜守望一場寂寞

在大寒這個冷峻的季節里，靜待春風破冰

從長夢中覺醒。傾聽風的低語感受大地的脈搏

陽光尖叫成露珠，訴說著自然界的奇思妙想

羞答答的花草講述著春種夏長秋收冬眠的輪回

喉音嘶啞的鳥獸吟唱大地的兒女們和諧共處

風是詩人的筆觸雨是樂師的旋律，自然界的

每一片綠葉每一滴水珠都成為歌謠，重拾

與自然的盟約。用心靈與關懷守護腳下的土地

大寒而至，朝陽是一面石破天驚的生命號鼓

詮釋生命的奇跡。天與地，人與自然盟約

守護這顆藍色星球每一刻的呼吸，找回所有的

已失散的溫暖的棲息地。大寒這天的朝陽筑起

自然的盟約，一道虹彩以神圣的姿態接近大地

（張凱，詩人，現居廣西南寧）

責任編輯：呂月蘭

特邀編輯：夏海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