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濕流光

細雨濕流光，芳草年年與恨長。煙鎖鳳樓無限事，茫茫。鸞鏡鴛衾兩斷腸。

魂夢任悠揚，睡起楊花滿繡床。薄幸不來門半掩，斜陽。負你殘春淚幾行。

—馮延巳《南鄉(xiāng)子·細雨濕流光》

《南鄉(xiāng)子·細雨濕流光》是南唐詞人馮延巳所寫的怨婦思歸詞。作品通過細膩的筆觸描寫了雨中的春草、鳳樓、鸞鏡、鴛衾、楊花等意象，表達怨婦對于情郎不至、心中哀怨的情感。我喜歡這首詞，在每每慨嘆光陰流逝之際，皆一聲嘆息。

我喜歡江南，喜歡江南的詩情畫意，喜歡江南的柔美，那種近乎柔若無骨的美。當然，我更喜歡被細雨潤澤之后的江南，那些亭臺、樓閣、藤蔓，以及悠長婉轉的雨巷。青石板鋪就的道路兩側，是鱗次櫛比的木結構的小樓，雕刻著窗花，斗拱的造型也很別致。在細雨中，這些屋子濕潤起來，變得厚重、古樸。而那些長期被行人踩踏，變得圓潤的青石板路，在被細雨潤澤之后，閃著靈動的光，似乎有了生命一般。剎那間，這些青石板好似訴說起了故事，那些流光里的故事，或甜蜜，或憂傷，聽得我都不忍離去。

流光，那些曾經的、熟悉的，有著記憶里味道的光陰，恍如指間沙，轉瞬之間，就不可挽留地流逝。悄然無息，抓不住時光的一點兒尾巴，一轉身，已是隔日。老舊的時光，都靜靜地留在泛黃的照片里，以及斑駁的碟片中，那些劃痕咿咿呀呀地發(fā)出微弱的抗爭，依然還是無法挽留地逝去……

春日江南的細雨是綿綿的，一種溫潤的纏綿拂過你似曾青春的面頰；秋日江南的細雨，少了溫潤，雖涼意簌簌，卻并非絕情。它們，濕了馬頭墻，濕了河邊柳，濕了青石板路，濕了丁香花，濕了你的短劉海兒，濕了你的青花旗袍……一切的一切，都于濕潤之中流逝，一個近乎精確的詞—“流光”。

我是個懷舊之人，偏偏生在那水墨一般的江南。因此，我更喜歡那絲絲若密的細雨。那些細密溫婉的雨絲，好似那蠅頭畫筆在尺幅生宣上的勾勒。靈動之間，山、水或有形，或無形，形意所在我心，可以肆意流動或靜謐佇立，描摹的是過往，是情結，更是對流光的眷念和不舍。我喜歡在靜靜的黃昏里，點上一炷檀香，再來點古琴聲聲，一若梵音裊裊，輕輕推開窗欞，斜風吹進絲絲細雨，沾衣欲濕，吹面不寒。恍惚之間，我便在流光中徜徉，在流光中輕攏慢捻抹復挑，青花瓷泛出微微的光華。那一刻，便穿越了千年，到了歌舞升平的南宋，到了奢靡華麗的盛唐。

每到徽州，若無雨便悵惘。好在我去的時候，幾乎都是尋著雨去的。那些馬頭墻、山墻、女兒墻，都迷蒙在煙雨中。我想，當年那些背著線裝書和棉布衣走出大山去討生活、謀功名的徽州人，是不是都在這些細雨中踏出了堅定的腳步，成就了功名，又在煙雨凄迷的日子里返鄉(xiāng)，建造起了更多的祠堂、牌坊、大夫第……在細雨中，看著那些斑駁的痕跡，我在思索，這些蘊藏在深深祠堂和古屋之中的流光，是怎樣的一種流光呢？其中應有淚幾行，其中應有兩斷腸，她們在我身邊穿梭而過，匆匆，無語。盡管如此，我的耳畔依然只有雨絲的呻吟。這樣的呻吟有些長久，長久到我有些呆滯了。待我夢醒了，轉身，之后的黛瓦白墻更加迷蒙，迷蒙到猶如囹圄一般，深鎖的，原來是那些芳華不再、黯然失色的—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