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明東路三憶

雷陣雨漸停。我惦念老家地里的瓜果時蔬，便去地頭探看。與田壟連通的是利明東路。在我的記憶里，它總比我先抵達我想去的地方。我的生活始終被利明東路影響著。

一

自我記事兒起，這條路便在那里。那時候的路是一條兩米寬的沙子路，就是一輛車的寬度。聽長輩們說，這條路是圍墾的時候就鋪成的。我父母搬來之初，這里是一片茫茫灘涂，無法棲居，只能圍海造田。老一代村民在這汪洋大海之上用人力抵抗天命，用泥土鋪起了道路和田地，使得人們可以在這里棲居生活，也筑成了村莊最初始的模樣。“圍墾計劃”的實施，讓灘涂變了模樣，讓道路長了出來。利明東路變成了村民圍海造田的必經之路。群英村也因此而得名，寓意著“群眾是真正的英雄”。

幼時，常常邀請伙伴，在利明東路上追逐嬉戲。小時候哪管得著這么多，一玩就玩到天黑，每次都是被大人喊回家吃飯后，以滿臉的灰塵和烏黑的雙手遭受大人的數落。這條路也有它自己的脾氣。在晴朗的日子里，每次有車從門前開過，家家戶戶的院子都像起了沙塵暴，在院里干活兒的人吃盡灰塵。

冬天，下大雪，路上積著厚厚的雪，沒法兒開車。我上學路遠，母親便陪我一起步行前往學堂。我在前面走，母親在后面跟著。我們兩腿時不時得在路面上“溜冰”，尤其是走到一些下坡路段的時候，整個身體都像剎車失靈一樣，一不小心就哧啦一聲摔倒在地，那場面簡直是連滾帶爬。雪纏著沙子刺入我的小腿，把褲子劃出一道裂縫，皮肉鮮血淋漓，像無數只螞蟻咬著我的那般疼痛。空氣中夾雜著泥土和污水的味道，至今仍能回憶起嗅到的那股新鮮氣息。半路上也沒法兒換衣物，我只能忍到傍晚放學，在學校濕漉漉地度過一整天。那場景，至今還歷歷在目。

那些年，種地是村民的唯一收入來源。一年四季只要是晴朗的天氣，便會有很多農民在路上曬制農作物，時常看到他們戴著草帽、披著蓑衣、拿著用具，在各種稻谷、腌菜等農作物上翻攪、擺弄。整條石子路上洋溢著五谷雜糧的香味。

利明東路，承載了我的生息與苦樂。

二

我上小學二年級時，這條狹窄且崎嶇的小路終于迎來了修建。工程隊不辭辛勞地忙碌了一個多星期，硬是將那七陡八峭、滿是石子的小路，幻化成了一條看似平整的水泥路。我至今仍清晰地記得，當時新路修成后，村民們的臉上都洋溢著滿心的歡喜。然而，這看似美好的水泥路竟是如此脆弱。沒過多久，它就破敗不堪，路面下的石頭猙獰地露了出來。它帶給我們多少殷切的期待，就又帶來了多少沉重的失望。

轉眼就上小學三年級了，村民們的生活圖景不再局限于種田為生。一個個家庭小作坊和小型工廠如雨后春筍般涌現。這條昔日寧靜的小路，逐漸繁忙起來，商用車和貨車的身影開始在上面頻繁往來，這條路成了圍墾產業發展的重要紐帶。

這低洼且破敗不堪的小路，曾經也讓我深受其苦。還記得小學五年級的一天，大雨傾盆而下，這條路在雨水的肆虐下，迅速化作了“河流”，積水深不可測，連雨鞋都失去了作用。我是全班學生中家校距離最遠的學生，上學路程長達五公里，在這泥濘中的五公里幾乎成了一個小孩子不可逾越的距離。我望著積水不知所措，門口的積水已有大人的半條腿高。無奈之下，母親只好幫我向學校請了假，在家復習功課的我總是忍不住想同學們在做什么，老師們在講什么，忍不住想我明天能不能上學，想象著同學們現在怎么樣，再上學還能不能跟上課堂的進度……大雨越下越大。我至今仍然記得那天下午，好多鄰居大伯撐著雨傘、穿著雨鞋在路上捕魚。大水倒灌進了我家的院子，院子里小小的一方花壇也遭了殃。我不禁黯然神傷，望著這破舊的屋舍，不知還需經歷幾回這樣的場景。

三

小學畢業后的那個暑假，鎮上一家化纖企業躋身世界500強，隨著它的版圖不斷擴張，當地政府與企業協商，決定對我們進行拆遷。那條曾見證無數歡笑與歸寧的水泥路，突然承載了前所未有的重量。每家每戶搬運家具物件的貨車都在這條路上反復碾壓，拆遷隊的挖土機等也在上面車輪滾滾，甚至沒過幾天把路都鏟斷了，以致這條路變得面目全非、傷痕累累。

“想要富，先修路。”這條路在我家拆遷后迎來了全新蛻變，給我家也帶來了不少的便利。我們去老家地里采摘瓜果蔬菜，或者通過這條路去往別的城市，在這平坦的大道上方便了許多，無論是速度、舒適度，還是安全性等各方面，都提高了不止一個檔次。舊路被政府精心翻修，搖身一變成了寬闊的柏油路。寬度翻倍，高度竟與原樓房二樓平齊，兩側護欄守護著，中間綠化帶添彩，儼然一條宏偉的城市公路。它一頭連著熟悉的村子，一頭直通繁華的市區。公路兩側，廠房紛紛建起，大小車輛都在上面忙碌穿梭。路的后方，老家的宅基地仍保留著土地耕種，綠油油的菜畦茁壯生長。農民們騎著車從這里出發，去收獲那滿滿的勞動成果，再運到集市售賣。這條路，不再只是一條普通的路，它成了村子與市區經濟交流的橋梁，是村民們的“致富路”。

前不久，我村舉行了建村四十周年慶典。這個從圍墾起家的“小山鄉”，在短短四十年時間里取得了國家美麗鄉村示范村、省級民主法治村等多項榮譽。平時，茶余飯后步行在村莊，看著周圍郁郁蔥蔥的綠植，望著豐富多彩的娛樂設施和五彩繽紛的棧道，如同沐浴在世外桃源。鄰居老人們常感嘆：“真是做夢都不敢想這輩子能過上這么好的生活！”利明東路的變遷也正是我們鄉村“山鄉巨變”的縮影。利明東路所承載的南沙風情，也是一代圍墾人的獨家記憶！

許多圍墾的事物和生活方式正在逐漸被替代，但是我不會忘記利明東路，過去它曾牽引著我們走向繁華，如今它化作鄉村振興這條“無形之路”，指引著我們這座圍墾村莊走向更美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