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子對話中父母教養行為與5~6歲兒童行為反應的動態關系

摘" 要" 父母教養和兒童行為存在密不可分的雙向作用， 但少有研究在微觀層面檢驗親子互動進程中的兒童驅動效應與父母驅動效應。本研究考察了113對5～6歲學齡前兒童及其家長在沖突對話中的行為表現， 基于貝葉斯統計構建動態結構方程模型， 捕捉實時互動引發的父母教養行為和兒童行為反應的變化， 并通過回歸分析考察父母和兒童行為對對話結局的影響。結果發現： （1）兒童在15 s間隔內的消極行為反應能夠正向預測隨后15 s父母的非支持性教養行為; （2）兒童的積極行為反應對對話結局起主要預測作用， 兒童行為反應的積極水平越高， 越有助于沖突的建設性解決。這些結果從微觀層面驗證了兒童驅動效應， 強調了兒童反應在親子互動中的重要作用。

關鍵詞" 親子對話， 兒童/父母驅動， 父母教養， 兒童行為， 動態結構方程模型

分類號" B844

1" 引言

親子對話是親子增強情感聯系、解決生活問題和矛盾、促進家庭功能的重要方式（池麗萍， 俞國良， 2010; Barnes amp; Olson， 1985）。親子對話在兒童早期就廣泛出現。到了5～6歲階段， 隨著兒童認知、語言和社會能力迅速發展， 他們能夠進行良好溝通和自我表達（Reese et al.， 2007）， 并且越來越主動地參與到對話中（Kuebli et al.， 1995; Nelson et al.， 2014）。與此同時， 父母的教養目標也從舒適照料過渡到社會化培養（Hastings amp; Grusec， 1998）， 親子對話是父母教育和引導兒童的重要方式。在親子對話過程中， 父母和兒童的行為可能會相互影響（Sameroff amp; Mackenzie， 2003）。比如， 兒童對父母的反抗可能會引發父母更高強度的控制， 并導致親子沖突的升級（Nelson et al.， 2017; Patterson， 1995）; 父母對兒童消極情緒的耐心安撫則可能引導兒童共同提出解決方案（Nelson et al.， 2014）。日常的親子互動是家庭教育的縮影， 對兒童的行為發展和社會適應具有深遠影響（Bronfenbrenner amp; Ceci， 1994; Sanders amp; Turner， 2018）。本研究聚焦兒童早期親子對話的實時互動模式， 探究親子對話中父母和兒童行為的動態作用關系， 這一探究將有助于推動積極親子關系的建立， 并促進兒童的健康發展。

近年來， 親子間雙向社會化機制（bidirectional socialization mechanisms）理論在父母和兒童相互作用的研究中得到了廣泛認可與驗證。研究者關注到父母和兒童之間的雙向作用， 認為雙方共同影響著父母教養、兒童發展與親子關系（Bell， 1968; Paschall amp; Mastergeorge， 2016; Sameroff， 1975; Sameroff amp; Mackenzie， 2003）。盡管如此， 仍然存在兒童是父母行為被動接受者的隱含假設， 多數實證研究僅關注父母教養行為對兒童的影響， 即父母效應（例如， 郝葉芳 等， 2019; Barger et al.， 2019）。父母的支持性教養行為（例如， 積極情感表露、問題解決）有助于學齡前兒童情緒管理和自我調節能力的發展（Morris et al.， 2007; Zeytinoglu et al.， 2017; Zinsser et al.， 2021）， 而非支持性教養行為（例如， 懲罰、忽視）則往往導致兒童更多的問題行為和更高的焦慮風險（Heilmann et al.， 2021; Lewis-Morrarty et al.， 2012; Serbin et al.， 2015）。從幼兒期到青春期， 父母非支持性教養行為不僅與同期兒童高外化和內化問題相關， 還能夠預測一段時間后兒童的問題行為水平（Berg-Nielsen et al.， 2002）。

另一部分研究則強調兒童行為對父母的影響， 即兒童效應（例如， 張曉 等， 2013; Belsky et al.， 2000; Davidov et al.， 2015; Yan et al.， 2021）。一項元分析結果顯示， 在控制父母教養行為的基線水平后， 兒童外化行為仍與父母隨后展現的不當教養行為呈正相關（Yan et al.， 2021）。此外， 兒童的問題行為會導致父母控制行為和情感拒絕的增加（Gershoff et al.， 2012）， 并減少了父母的溫暖和敏感行為（Serbin et al.， 2015）。然而， 這些研究證據主要關注擁有內外化問題行為的高風險兒童樣本， 在普通兒童或是低風險兒童樣本中是否存在兒童效應還知之甚少。

目前考察父母效應和兒童效應的研究多關注個體間水平的變化， 而親子雙向互動的理論模型則強調了實時進程中動態的、個體內水平的變化。在日常互動情境下， 父母和兒童會帶著各自穩定的特性影響對方的行為， 又會基于對方行為、言語做出反應。這一動態交易的過程推動了親子對的關系變化與個體水平的變化（Sameroff， 1975）， 進而影響未來親子互動模式形成與兒童社會化發展（Granic amp; Patterson， 2006; Groh et al.， 2017）。如果我們在t時刻觀察到兒童表現出消極行為反應， 這可能是其對t?1時刻行為的延續， 也可能是對父母非支持性教養行為的回應。將行為的實時波動（即個體內水平）分離出來， 在控制父母和兒童穩定的特性后， 探究前后時刻父母教養行為與兒童行為反應之間的作用方向， 這一舉措可揭示互動進程究竟由父母驅動還是兒童驅動， 理解親子對話過程中的情緒沖突的形成機制和對話結局的預測因素， 并指導親子溝通的相關教育實踐與干預方案的制定。

當前， 關于親子間實時雙向作用的實證證據主要集中于母嬰互動領域（Beebe et al.， 2016; Markova et al.， 2019）。一項聚焦2～4歲幼兒親子互動的研究發現， 兒童消極反應與父母寬松管教之間存在兒童驅動效應（即兒童消極反應水平的增加預示了后一時間間隔內父母更高水平的寬松教養）， 而與父母嚴厲管教之間發現了父母驅動效應（即父母嚴厲教養水平的增加預示了后一時間間隔內兒童更高水平的消極反應; Del Vecchio amp; Rhoades， 2010）。Ravindran等人（2019）聚焦學步兒童和母親的互動過程， 發現兒童厭惡行為與母親非支持性教養行為之間具有動態的雙向關聯。然而， 對于5～6歲及以上兒童， 研究者主要在長期追蹤研究中考察親子行為的雙向作用關系（Bauer et al.， 2022; Combs-Ronto et al.， 2009）， 目前尚無在親子微觀互動中考察父母驅動或兒童驅動的直接證據。

親子對話是5～6歲兒童與父母之間重要且典型的親子互動形式。該階段屬于兒童早期的最后一兩年， 兒童具有與父母、老師和同伴等溝通交流經歷， 已經能夠討論、解釋和回憶過去發生的事件（Fivush et al.， 2006; Nelson， 1998）。5～6歲是兒童自我控制發展的轉折年齡（Tager-Flusberg amp; Sullivan， 2000）， 相比年幼兒童， 該年齡段的兒童具有更強的自主性（Eisenberg amp; Morris， 2002）， 能夠參與和維持口頭對話（Black amp; Logan， 1995）， 更清楚地表達自己的想法， 同父母就沖突話題進行爭辯。并且， 親子雙方在互動中趨于平等， 父母更少指導或控制自己的孩子。 5～6歲的兒童較3歲兒童會更多地嘗試去影響他們的父母， 同時也會表露出更少的消極反應（Wilson amp; Durbin， 2013）， 在人際互動中開始采用更積極的情緒調節策略（陸芳， 陳國鵬， 2007）， 而這些積極行為反應可能影響著父母的教養行為及沖突的解決方式（Nelson et al.， 2014）。因此， 本研究將探索父母和5～6歲學齡前兒童二元組在對話時不同效價行為的動態關系。

本研究采用有關情緒事件討論的親子對話實驗室場景（Reese et al.， 2007; Wang amp; Fivush， 2005）， 聚焦父母的教養行為（非支持性、支持性）和兒童行為反應（積極、消極）因互動引發的波動， 探討父母?兒童行為間雙向作用的動態關系。為了捕捉實時二元互動引發的行為反饋循環， 有效區分個體內與個體間因素， 排除不隨時間變化的混雜因素的影響， 研究采用了動態結構方程模型（dynamic structural equation model， DSEM）這一用于處理密集縱向觀測數據的多級時間序列分析方法（Asparouhov et al.， 2018; Hamaker et al.， 2018; Sokolovic et al.， 2021）， 如圖1所示。若研究結果發現兒童當下時刻行為反應的變化可以預測后一時刻（15 s）父母教養行為的變化， 則驗證兒童驅動效應; 若研究結果發現父母當下時刻教養行為的變化可以預測后一時刻（15 s）兒童行為反應變化， 則驗證父母驅動效應。15 s的時長被認為既能夠連續評估父母和兒童的行為表現， 又可以捕捉行為在實時展開時相對快速的瞬時變化（Ravindran et al.， 2022）。此外， 為了進一步地回答父母和兒童哪方在互動中起著主導作用， 本研究采用多層線性回歸方法探討父母教養行為和兒童行為反應對沖突對話解決結局的影響。

2" 方法

2.1" 被試

被試來源于一項有關兒童發展與教養的縱向追蹤研究， 參與家庭招募自浙江省杭州市， 并由家長簽署知情同意書。113個家庭參與（男孩59名， 年齡為5.81 ± 0.30歲）， 由主要撫養者（母親104名， 父親9名）和兒童在實驗室中開展親子沖突對話。研究已獲得浙江大學心理與行為科學系醫學倫理委員會審批。

根據父母報告的家庭信息， 95%參與測驗的家庭月收入高于10000元（2018年時， 杭州城鎮家庭月收入均值為13587元）， 81%的主要撫養者具有本科及以上學歷。

2.2" 研究程序

親子對話任務改編自情緒事件討論范式（Reese et al.， 2007; Wang amp; Fivush， 2005）。主試向主要撫養者單獨說明任務要求： “待會， 請你跟孩子在安靜的房間中單獨開展5分鐘左右的對話。選取一件日常生活中發生的、你倆存在不一致且不愉快的事件與孩子展開自由討論， 并嘗試共同解決問題。請盡量以真實、自然的方式跟孩子交談。完成后請你舉手示意。”隨后， 親子進入房間， 主要撫養者與孩子保持一臂的距離入座， 雙方開始對話。為保證對話的自然流暢， 主試在對話過程中不在實驗房間內且不施加干預。經被試同意， 親子對話全程錄像， 并進行編碼分析。事后分析發現， 親子之間沖突話題的主題主要涉及生活習慣（55%）、學習習慣（31%）和交往習慣（14%）三個方面。其中， 生活習慣的話題包括“作息不佳”、“動作慢”、“挑食”、“鬧脾氣”等; 學習習慣的話題包括“上興趣班”、“作業問題”、“上課不專心”等; 交往習慣的話題包括“撒謊”、“和兄弟姐妹有矛盾”、“打人”等。

2.3" 研究工具

2.3.1" 家庭基本信息

參與者的父母填寫《家庭基本信息調查表》， 以收集兒童的性別、年齡、家庭的收入水平、父母的受教育程度等基本的人口統計學信息。

2.3.2" 行為編碼

（1）父母教養行為

參照前人研究（Eisenberg et al.， 1996; Sokolovic et al.， 2021）， 我們基于行為發生的頻次和情緒的表達， 從支持性和非支持性兩個維度對沖突對話中的父母教養行為進行編碼。支持性教養行為包括鼓勵表達、情感關注等， 非支持性教養行為包括控制、懲罰等。為了考察父母教養行為的變化， 本研究采用每15 s對父母的支持性和非支持性行為分別進行一次1 （未采用任何支持性/非支持性教養行為， 且無積極/消極情緒表達）至4 （采用兩種及以上支持性教養行為/非支持性教養行為并伴隨積極/消極情緒表達）的評分。兩名編碼者參與視頻編碼， 對20%視頻進行一致性檢驗， 支持性教養行為各項指標Kappa系數范圍為0.704～1.000， 非支持性教養行為各項指標Kappa系數范圍為0.741～1.000。

（2）兒童行為反應

參照前人研究（陸芳， 陳國鵬， 2007; Stansbury amp; Sigman， 2000）， 我們基于行為發生的頻次和情緒的表達， 從積極性和消極性兩個維度對沖突對話中的兒童行為反應進行編碼。積極調節行為包括問題解決、堅持等， 消極調節行為包括回避、發泄等。為了考察兒童行為反應的變化， 本研究采用每15 s對兒童的積極性和消極性行為分別進行一次1 （未采用任何積極/消極行為反應， 且無積極/消極情緒表達）至4 （采用兩種及以上積極調節行為策略/消極調節行為并伴隨積極/消極情緒表達）的評分。編碼一致性檢驗結果顯示， 積極行為反應指標平均Kappa系數范圍為0.740～1.000， 消極行為反應指標Kappa系數范圍為0.830～1.000。

2.3.3" 沖突解決結局編碼

參照Recchia等人（2010）對沖突事件解決結局的分類， 我們對親子對話中每一完整事件進行了1 （沖突話題經忽略、回避等方式， 最終未得到解決）至3 （沖突經雙方共同協商、達成雙方均滿意的解決方案）的評分。沖突解決結局編碼一致性Kappa系數為0.770。

2.4" 數據分析

113對親子的沖突對話平均時長約6分鐘， 其中81%的親子二元組對話時長超過3分鐘。因此， 本研究采用Mplus 8.3軟件對92對親子二元組前3分鐘內12個時間段（每15秒）構建4個動態結構方程模型（DSEM）。動態結構方程模型基于貝葉斯估計， 采用馬爾科夫鏈蒙特卡羅（Markov chain Monte Carlo， MCMC）算法， 將個體內（within-level）與個體間（between-level）兩水平區分開， 以父母教養行為與兒童行為反應為結果變量， 從而探究兩者間的動態關系。

模型主要包括4個成分。一是均值（mean）， 即每個被試在3分鐘互動過程中的平均行為得分; 二是經自回歸得到的被試行為慣性（inertia）， 即前后行為的一致性， 如t?1時刻兒童行為反應與t時刻兒童行為反應的一致性程度; 三是交叉滯后（cross-lag）參數， 顯示了一方前一時刻的行為變化對另一方當下行為變化的預測程度， 如φ3指標顯示t?1時刻父母教養行為的變化對兒童t時刻行為反應變化的預測程度; 四是新息方差（innovation variance）， 作為組內不能用均值、自回歸和交叉滯后解釋的殘差參數。本研究聚焦交叉滯后參數結果， 以探究兒童行為和父母行為在親子對話中的作用機制。

使用SPSS 22.0軟件進行父母和兒童行為對沖突對話結局的回歸分析。本研究中的113對親子均遵循了選擇沖突話題的要求開展對話， 但其中的49%親子對開展了2個及以上事件的討論。為了消除多事件和多個結局的影響， 本研究以父母和兒童的行為表現的平均水平為自變量， 以每個對話中第一段事件的結局為因變量展開多層回歸分析。

3" 結果

3.1" 初步分析

父母教養行為和兒童行為反應的描述性統計、相關分析如表1所示。采用獨立樣本t檢驗考察父母支持性教養行為、非支持性教養行為、兒童積極行為反應、消極行為反應是否存在性別差異。結果表明， 女孩比男孩表現出更高的積極行為反應（t = ?2.141， p = 0.034， Cohen's d = 0.40）， 父子和母子二元組之間并不存在顯著的行為表現差異（ps gt; 0.057）。采用雙變量相關分析考察兒童年齡、主要撫養者受教育程度、家庭收入與上述研究主要變量之間的關系。結果表明， 兒童年齡與其積極行為反應之間存在顯著的負相關（r = ?0.20， p = 0.030）， 主要撫養者受教育程度與其支持性教養行為正相關（r = 0.20， p = 0.036）。因而在后續分析中將兒童性別、年齡和主要撫養者受教育程度納入控制變量。

在構建動態結構方程模型探討父母教養行為與兒童行為反應的動態關系前， 采用配對樣本t檢驗考察父母與兒童的行為特征。t檢驗結果顯示父母支持性教養水平顯著高于非支持性教養水平（t = 8.204， p lt; 0.001， Cohen's d = 0.77）， 兒童積極行為水平顯著高于消極行為水平（t = 4.823， p lt; 0.001， Cohen's d = 0.45）。

3.2" 父母教養行為與兒童行為反應的動態關系

3.2.1" 數據平穩性檢驗

以12個時間節點為時間項變量， 分別將父母支持性/非支持性教養行為和兒童積極/消極行為反應的時間序列數據作為因變量進行單位根檢驗（Augmented Dickey-Fuller， ADF）。ADF測試的結果顯示， 92名被試， 4個主要變量共368條時間序列， 絕大多數均為平穩時間序列， 其中37條不穩定時間序列不納入后續分析。

3.2.2" 結構方程模型結果

將12個時間段上的父母教養行為與兒童行為反應作為結果變量， 構建如圖2所示的4個動態結構方程模型。研究構建了隨機均值、隨機交叉滯后參數、隨機新息方差和新息協方差的多元雙變量VAR （1）模型， 以及添加兒童性別、年齡和主要撫養者受教育程度作為協變量的模型。模型結果顯示添加協變量前后模型呈現的效應模式一致。采用異常信息指數（Deviance Information Criterion， DIC）進行模型比較（Spiegelhalter et al.， 2002）， 選用擬合更佳的未添加協變量的多元雙變量VAR （1）模型。模型采用50000次迭代和2條鏈， 并使用了10次迭代的細化（意味著10次迭代中只有1次被保存）， 最終結果基于5000次迭代。蹤跡圖、自相關圖以及潛在尺度縮減因子結果顯示， 模型參數估計收斂良好（Hamra et al.， 2013）。

所有模型在均值、慣性、新息方差結果上均顯著。慣性反映了當前行為可以在多大程度上由自身前一時刻（15 s之前）的行為預測。4個模型中慣性系數均顯著， 表明在沖突對話進程中， 父母支持性、非支持性教養行為和兒童積極、消極行為反應均呈現正自相關， 這一結果說明雙方各自的行為表現均穩定。

交叉滯后系數顯示， 兒童當下時刻的消極行為反應對下一時間段的父母非支持性教養行為存在顯著的正向預測作用， 而父母的教養行為， 無論是支持性教養行為還是非支持性教養行為， 對下一時間段的兒童的行為反應均沒有顯著的預測作用。表2匯總了父母非支持性教養行為與兒童消極行為動態關系模型（模型2）的均值、慣性和交叉滯后等參數以及95%可信區間的非標準化估計結果。模型2第5000次迭代的posterior scale reduction （PSR）值為1.047， 蹤跡圖和自相關顯示模型擬合良好。模型1、模型3及模型4各參數估計結果詳見網絡版附錄。

模型2結果顯示， 父母非支持性教養行為均值為1.43， 兒童消極行為反應均值為1.71。考慮到每個親子二元組中交叉滯后效應存在差異， 研究也考察了Mplus提供的標準化結果， 即基于每個被試標準化參數的平均值（Schuurman et al.， 2016）。標準化估計結果同非標準化結果一致， 顯示兒童當下消極行為反應的增加預測了下一時刻父母非支持性教養行為的增加（β = 0.148， CI = [0.073， 0.222]）， 表明學齡前兒童當下時刻消極行為反應的變化對后一時刻父母的非支持性教養行為變化的預測普遍而穩定。

3.3" 父母教養行為與兒童行為反應對沖突解決結局的影響

使用相關分析探討父母和兒童行為對沖突解決結局的影響。在控制兒童的性別、年齡和主要撫養者受教育程度后， 兒童的積極行為反應與沖突解決結局存在顯著正相關（r = 0.36， p lt; 0.001）， 其消極行為反應與沖突解決結局存在顯著負相關（r = ?0.23， p = 0.018）。這表明， 兒童表現出積極的行為反應時， 沖突更有可能被建設性地解決， 反之， 當兒童表現出消極的行為反應時， 沖突難以得到解決。父母的教養行為， 無論是支持性還是非支持性的， 與沖突解決結局均不存在顯著相關（r = 0.16， p = 0.096; r = ?0.16， p = 0.104）。

以每個親子對完整開展的第一件事件的對話結局為因變量， 進行多層回歸分析。第一步， 將兒童性別、主要撫養者受教育程度控制變量納入回歸方程; 第二步將父母支持性、非支持性教養行為和兒童積極、消極行為反應納入回歸方程。多層回歸分析的結果（如表3）表明， 兒童性別對沖突解決的結局有顯著影響。相較于男孩（M = 1.76， SD = 0.86）， 女孩所在的親子對能夠更好地解決沖突（M = 2.24， SD = 0.82）。此外， 兒童的積極行為反應對沖突解決結局存在顯著的預測作用。上述結果與初步分析中女孩比男孩表現出更高的積極行為反應（t = ?2.141， p = 0.034， Cohen's d = 0.40）一致。在分析中未發現兒童年齡及主要撫養者受教育程度對沖突解決結局的影響。

4" 討論

5～6歲學齡前兒童正處于從家庭環境逐步過渡到家庭、學校、社會多重環境的階段。這一階段的家庭系統主要通過親子互動影響兒童社會性發展（Combrinck-Graham， 1990; McDonald， 1980）。本研究以日常沖突對話情境為窗口， 考察親子互動過程中的父母驅動效應和兒童驅動效應。研究采用多級建模方法， 探討在微觀連貫時間序列下， 父母支持性和非支持性教養行為與兒童積極與消極行為反應的動態關系， 以及親子各自的行為對沖突解決結局的影響。研究結果表明， 兒童的消極行為反應能夠正向預測后一時刻父母的非支持性教養行為， 而兒童的積極行為水平正向預測沖突解決結局。這些結果均支持了更強的兒童驅動效應。

兒童在社會化過程中并非被動的， 而是會通過自身行為或特征影響到父母的教養行為。這與以往追蹤研究所考察的長期效應結果一致。兒童反社會行為會引發父母更高水平的消極情緒和更低情感支持（Duncombe et al.， 2012; Larsson et al.， 2008）， 而兒童的不服從行為和破壞性行為可以預測父母的非支持性教養行為（Combs-Ronto et al.， 2009; Plamondon et al.， 2018）。本研究在微觀層面驗證了兒童在社會化過程中發揮的主動作用， 表明兒童驅動的效應可以在不同的時間尺度上發生——既在數月甚至數年內（Yan et al.， 2021）， 也發生在實時互動進程中。這一結果支持了動態交易模型（Sameroff amp; Machenzie， 2003）， 即兒童與周圍環境間的相互作用是隨著時間推移不斷發生的， 并且兒童可以影響父母的行為反應。

學齡前兒童消極行為反應的增加預測父母下一時刻的非支持性教養行為水平的增加， 而并不影響后一時刻的支持性教養行為水平。可能的原因是， 相比于年幼兒童， 5～6歲學齡前兒童的社會認知能力迅速發展， 自我意識崛起， 開始對父母的控制表現出更多的不服從行為（Kuczynski amp; Kochanska， 1990）。面對兒童在對話中表現出的不服從或消極情緒， 父母會產生失控感， 傾向于批評兒童的態度不佳（Dix amp; Reinhold， 1991）。這種回應可能是父母試圖恢復對情境的掌控， 以及嘗試引導兒童行為的表現。Ravindran等人（2019）在延遲滿足游戲互動情境中也發現了相似的結果， 兒童消極行為反應（例如消極情緒， 破壞性行為）的增加預測了后一時刻母親非支持性教養行為的增加。關于本研究中兒童消極行為反應并未對父母支持性教養行為水平產生影響這一結果， 可能是因為父母對年幼兒童還是以舒適照料為主， 保持著穩定的支持性教養行為水平（Dallaire amp; Weinraub， 2005）。除此之外， 父母的支持性教養行為可能更多地受到他們的教養風格和價值觀的影響， Ding等人（2020）的研究提出， 父母表露的敏感性更像是一種穩定的特征， 經歷更少的波動。

本研究未發現5～6歲兒童的積極行為反應對父母教養行為的預測作用。這可能是因為在沖突討論中， 父母更易關注兒童表現出的消極行為反應而非積極行為反應。在我國的社會和文化背景中， 父母背負著“子不教、父之過”的責任， 具備管教兒童的義務（Lin amp; Fu， 1990; Luo et al.， 2013）。兒童的消極行為反應往往與規則違反、危險或問題行為相關聯（Lonigan et al.， 2017）， 因此更容易被父母察覺。

在沖突解決上， 兒童積極行為反應具有決定性作用。兒童的積極行為反應包括問題解決、堅持表達自身觀點、注意調節等， 這些反應有助于建立積極的溝通氛圍（Barbato et al.， 2003）， 促進沖突的有效解決。Nelson等人（2014）發現， 當兒童給出更多建設性的意見時， 沖突更有可能以協商而不是僵持或一輸一贏（win?loss）的方式解決。對這一結果可能的解釋是， 表現出積極行為反應的兒童可能擁有更強的調節和適應能力， 因此能夠很好地解決沖突。先前研究也發現， 當兒童采用注意力轉移等方式及時調節自身消極情緒， 嘗試通過協商去整合雙方目標， 沖突才能更好地解決（Stein amp; Albro， 2001）。此外， 研究并沒有發現兒童消極行為反應對沖突解決的負向影響， 這一效應可能較弱或被積極行為的效應所遮掩。

相比兒童驅動效應， 本研究并未發現微觀互動進程中的父母驅動效應。無論是支持性還是非支持性教養行為， 均不會對后一時刻兒童的行為反應起到預測作用， 并且父母的教養行為水平對沖突解決結局不存在預測作用。這與以往追蹤研究中的長期效應結果并不一致。以往研究認為， 在親子沖突中， 權力是不對等的， 父母通常占據主導地位， 因為他們擁有更多的知識或更高的社會權力; 而兒童被視為社會技能與價值觀念的接收者（Perlman et al.， 2000; Recchia et al.， 2010）。本研究結果說明， 探討父母教養行為對兒童行為反應的影響需要考慮時間尺度。兒童行為， 尤其是外化問題行為， 更有可能在短期時間框架內影響父母教養行為（Fite et al.， 2006; Verhoeven et al.， 2010）。相較于跨時間點的作用關系， 兒童行為在實時親子交互中存在更大影響（Plamondon et al.， 2018; Sulik et al.， 2015）。同時， 兒童可能不會立即從父母教養行為的瞬時變化中受到影響， 但通過與父母持續交互的經歷累積， 兒童的行為反應模式和水平會有所變化， 即父母可能會在數月乃至數年后對兒童行為產生影響。未來研究需要采用不同時間尺度的設計來進一步探討該問題。此外， 父母教養行為不僅會引起兒童的外化問題行為（如本研究中觀察到的發泄行為）， 也可能會引發內化問題行為， 如焦慮、退縮等表現， 但這些內化問題在短期的親子互動中很難被直觀觀測到。在后續研究中， 可以考慮引入生理指標（例如迷走神經張力）等對兒童的生理喚起（Beauchaine， 2012; West et al.， 2021）進行監測。另外， 本研究未發現父母支持性教養行為與兒童行為反應之間的實時雙向聯系， 可能是這種動態關系更有可能出現在低壓力、放松的環境中（例如， 玩耍或共同解決問題; Ravindran et al.， 2019）。

綜上所述， 本研究關注了親子對話的進程與沖突解決的結局， 發現了兒童消極行為反應與兒童積極行為反應的不同作用。兒童在對話進程中表現出的不服從或消極情緒是親子之間不良溝通的“導火索”， 會引發父母的失控感。這一結果提示， 在日常家庭互動中， 父母應當警惕自身在應對孩子消極反應時的非支持教養行為， 相互對抗無助于親子溝通， 甚至可能會傷害親子關系。盡管兒童在5歲之后仍然保留了消極的、無需付出意志努力的行為反應方式（陸芳， 2004）， 但一旦兒童采用積極的情緒調節策略（如問題解決）， 則能建設性地解決沖突。因此， 父母可以采用鼓勵和強化積極行為的策略， 例如建立獎勵制度、給予積極反饋等， 以更好地促進孩子積極行為的發展和良好的親子溝通。

本研究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首先， 盡管本研究選取的5～6歲兒童被試已有與老師、父母、同伴溝通的豐富經驗， 但研究設計未能控制兒童自身語言發展水平的影響。未來的研究可以考慮控制個體語言發展等差異， 以增強結果的普遍適用性。其次， 本研究的親子對話任務在實驗室環境下開展。雖然我們讓父母盡可能自然地與孩子對話， 但作為被觀察者， 父母的行為可能會偏離其日常表現。例如， 研究發現， 母親在實驗室環境下會比在家庭觀察中表現出更多的發聲， 更高水平的注意力、反應能力和活動水平（Belsky， 1980; Jaffee et al.， 2004）。未來研究可以考慮采集多場景的對話進行探討。此外， 盡管本研究的親子對話聚焦親子日常沖突話題， 但具體內容仍可能受家庭情況的影響。未來研究可以考慮結合家庭教養方式、家長對沖突事件的評估等， 以進一步強化本研究的結論。

5" 結論

研究采用動態結構方程模型這一多級建模方法， 首次在日常沖突對話情境下探討學齡前兒童行為反應與父母教養行為之間在個體內水平的動態作用關系， 及各自行為對對話解決結局的影響。結論如下： 兒童在15 s間隔內的消極行為反應的變化能夠正向預測隨后15 s父母的非支持性教養行為， 兒童的積極行為反應有助于沖突的建設性解決。該結果揭示了兒童在親子互動中扮演的重要角色。與對兒童的消極反應進行控制相比， 引導兒童采用積極的行為調節策略更有益于沖突的建設性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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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ynamics of parenting behaviors and 5-6-year-old children’s

behavioral response during a conflict discussion task

PAN Laike1， ZHAI Shuyi2， HE Jie1

（1 Department of Psychology and Behavioral Sciences， Zhejiang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58， China）

（2 Institute of Applied Psychology， College of Education， Zhejiang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Hangzhou 310023， China）

Abstract

Parent-child communication is pivotal in children’s education， with both parties actively engaging in discussion and influencing each other. These daily interactions are widely acknowledged as significant contributors to children's developmental outcomes. While existing research has focused on examining parental effects or bidirectional relations over time， our understanding of child-driven versus parent-driven effects in momentary interactions remains limited. Furthermore， considering that children aged 5 and 6 have gained increased autonomy and self-regulation abilities， it is imperative to examine the dynamic processes within parent-preschooler dyads. In the current study， we used dynamic structural equation modeling （DSEM） to explore the bidirectional associations between parenting behaviors and child behavioral responses during a conflict discussion task. Our aim is to determine whether the momentary interaction process is primarily driven by parents or by children themselves.

The study included 113 Chinese parent-child dyads （59 boys， Mage = 5.81 years）. During the laboratory visit， the parent-child dyads were video-recorded engaging in a conflict discussion. Specifically， they were prompted to discuss a negative episode with the potential to lead to conflict in their daily lives. Trained observers rated parental supportive behavior， non-supportive behavior， child positive behavior， and child negative behavior on 4-point scales in 15-second epochs. Also， observers coded the resolution of the conflict discussion as compromise， win-loss， or standoff. For data analysis， we employed DSEM with Bayesian statistics to assess changes in parental parenting behaviors and child behavioral responses in their momentary interactions during the discussion task. Further， we conducted regression analysis to examine the effects of parental and child behaviors on the resolution of the conflict discussion.

The findings revealed that： （1） increases in children's negative behavioral responses in a given 15-second epoch predicted increases in parental non-supportive parenting behavior in the next epoch; （2） children's positive behavioral responses primarily predicted the resolution of the conflict discussion， with higher levels of positive behavior in children contributing to more constructive conflict resolution.

The current study provides evidence for the child-driven effect in moment-to-moment parent-child communication， highlighting the active role of preschoolers in shaping parent-child interactions. Our findings underscore children as proactive agents in their own socialization process and offer valuable insights for parenting practices. Specifically， parents should be mindful of their own non-supportive parenting behaviors when responding to their children's negative reactions. To achieve constructive conflict resolution， it is crucial for parents to guide their children in developing positive strategies for behavioral regulation. Overall， our findings have practical implications for fostering effective parenting practices and nurturing healthy parent-child relationships.

Keywords" parent-child communication， child/parent driven， parenting， children's behavior， dynamic structural equation mod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