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指藍海

潘鏡芙

船舶工程專家，中國工程院院士。成功主持設計了我國兩代四種型號導彈驅逐艦。

1997 年深冬的一個清晨，籠罩在薄霧中的軍港里，海浪輕撫著銀灰色的船舷，被譽為“中華第一艦”的“哈爾濱號”導彈驅逐艦安靜地錨泊在一號碼頭。

此時，一位面色和善的老人，興致勃勃地登上軍艦，緊緊握住水兵們伸過來的手。人群爆發出歡呼：“歡迎我們的總設計師登艦！”

老人就是親手設計這艘艦艇的船舶工程專家——潘鏡芙。今天，“哈爾濱號”將執行“單艦隊多目標跟蹤”航行，為從近海到遠洋做前期準備，潘鏡芙也親自登船，陪著自己的“孩子”上考場。

我國大陸海岸線總長約1.8萬千米，海域總面積約473萬平方千米。大海的水色依次區分為淺黃、深綠、深藍，標志著近岸、近海、遠洋。多年前，我國海軍一度由于裝備落后，被外國人嘲笑為“淺黃水軍”，只能作近海防御之戰。從近海走向遠洋，是我國海軍多年來的夢想。要實現這一夢想，先決條件就是打造現代化的艦只。

潘鏡芙早早意識到了船舶的重要：“到大洋中去，沒有航空母艦是不行的。沒有航母，制空能力受限，無法在遠洋取得制空主動權。航母艦隊里就包括導彈驅逐艦、護衛艦、補給艦等?！?/p>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潘鏡芙對“哈爾濱號”的這次多目標跟蹤航行是相當看重的。氣象預報海面有霧，能見度不足2000米。所以，過了原定出航時間，基地還遲遲不發出起錨令。潘鏡芙用手一指天空：“其實我敢打包票，這點霧，絕無任何問題?！惫唬^了一個鐘頭，基地就下達了“哈爾濱號”的起航令。這時，晨霧還未消散。

“絕無任何問題”，說出這句話，潘鏡芙是有足夠把握的：“哈爾濱號”是第一艘采用柴油機和燃氣渦輪聯合動力裝置的導彈驅逐艦，無論艦體設計、動力裝置以及武器裝備系統等，都實現了跨時代的躍升。

午后，艦長下令：“哈爾濱號”已到達“作戰海區”，跟蹤多目標敵艦的行動馬上開始！全艦投入，氣氛緊張起來。艦政委請潘鏡芙到艙里休息，潘鏡芙卻擺擺手，疾步穿過甲板，登上舷梯。他來到“作戰指揮中心”，這里是艦船“全武器作戰系統”的核心，對空對海導彈、電子對抗、深水炸彈、自動火炮、反潛系統、雷達監視……一切都在這里操控、顯示、發布。潘鏡芙看到官兵們有條不紊地操作著，滿心歡喜。隨后，他來到神奇的“聲吶聽音室”，這里可以傾聽大海的呼吸、周圍的動靜，哪怕螺旋槳輕輕轉一下都能聽到。它可以在對方沒有發現你的時候，就給對方以精準打擊。所有設備運轉正常，潘鏡芙的臉上蕩漾著笑意。

傍晚，“哈爾濱號”完成預定任務后返航。潘鏡芙眺望遠海，情不自禁地輕輕哼唱：“我愛這藍色的海洋，祖國的海疆壯麗寬廣……”

造船，是潘鏡芙從小的一個夢，說來卻是含著淚的。在他幼年時，日軍入侵他的家鄉浙江湖州南潯，一家人匆忙坐上小船逃往上海，“有船才能生存”的理念自此在潘鏡芙的心里扎下了根。

大學畢業后，潘鏡芙在上海電機廠做設計工作，只要有空，他就會去黃浦江或吳淞口的海邊看看，兒時立下的造大船、造大軍艦的誓言一直鐫刻于心。一天，上級突然告知他，我國的船舶設計急需人才，上級有意調他去船舶局參與艦艇設計。“我是在做夢嗎？”潘鏡芙在自己手背上擰了一下，朝思暮想的機遇就這樣來了。

對于學習機電專業的潘鏡芙來說，造軍艦幾乎是個完全陌生的領域，他感到壓力不小。一開始，他被分配做譯文工作，翻譯整理艦艇俄文資料，漸漸地，翻譯、校對、設計、建造到試驗全過程，他都參與其中。潘鏡芙還隨船參加了海上試航，在海上，風急浪高是常有的事，即使吐到翻腸倒胃，他都會很快爬起來繼續工作。晚上返回軍港后，身體仿佛還在猛烈晃動。

時間來到1966年，潘鏡芙和其他船舶專家終于受命主持我國第一代051型導彈驅逐艦的整體設計工作。

當時的條件十分簡陋，設計人員使用的是計算尺、圓規、角尺、曲線板這樣的原始設計工具。數以千計的艦船圖紙，數以萬計的線條，都要靠人工在繪圖板上一筆一筆繪制出來。一旦需要大型計算，就輪流操縱一臺手搖式計算機來解決。設計人員對照外國艦艇的零星圖紙，僅完成艦形設計圖就用了兩年時間。潘鏡芙卻滿懷信心，他說：“路是走出來的，只要去走，誰也不會無路可走的?！?/p>

這次驅逐艦設計方案提出要裝導彈，這并不是簡單地在前甲板上安裝一個導彈發射架就可以了。導彈發射時產生的高溫、高壓以及巨大的后坐力，對艦身會產生相當大的影響。經過深思熟慮，潘鏡芙建議把驅逐艦加長、加寬。在動力相同的情況下，窄體的驅逐艦要比寬體的跑得快一些。但是，現代海戰多憑借制導武器遠距離準確打擊對方，艦載武器的射程比艦體本身的航速重要得多。“長胖”后的導彈驅逐艦，性能設計大有突破：艦體穩定性更高，可抗 9 級以上的橫側風；空間增大，更能滿足艦載武器、搜索探測設備以及儲水、油、糧的裝載需要，大大提升了艦自身的生存能力。

1971年，第一艘051型國產導彈驅逐艦完成試航交船，首艦導彈系統在靶場試驗時四發四中，實現了我國導彈驅逐艦零的突破。

潘鏡芙的雄心不止于此，他馬不停蹄，開始設計第二代驅逐艦。“磨”艦的過程中，冒出一個潘氏“木桶原理”。木桶裝水量多少，取決于最短的那塊木板的長度和寬度。設計導彈驅逐艦是一個大系統，只要一個環節質量次一點，就會影響到整艦的質量。潘鏡芙多次在會議上提出“木桶原理”，強調系統工程和總體設計，他說道：“驅逐艦研制是一項大系統工程，是艦總體、系統、設備間各種技術信息聯系反饋、反復迭代的過程?！边@是導彈驅逐艦設計思想的一個新突破，就像設計一座房子，不再是門、窗、墻、屋頂的局部設計，而是著眼于房子全方位、房子與環境的總體設計。

在系統工程的理念下，潘鏡芙又主持設計了新一代導彈驅逐艦“哈爾濱號”艦和“青島號”艦。

孫駿毅

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