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眠繪畫藝術探索

一、林風眠美學思想

林風眠在對待“藝術”這個問題時并沒 有從中國傳統美學思想中尋找理念，而是受 西方現代美學思潮和先鋒藝術探索精神影響， 他所談論的思想來自達爾文、斯賓塞，并將 西方藝術觀念和相關問題引入中國藝術思想范 疇，表述藝術問題時習慣用“形式”代替“筆 墨”，將“山水畫”表述為“中國風景畫”， 用“想象”代替“遷想妙得”等這類傳統畫家 所習慣使用的詞語。林風眠對待傳統藝術的態 度是審慎的，他認為中國繪畫自唐宋以降，元 明清三代的繪畫因襲前人的傳統與觀念，除模 仿別人筆墨以外，很少有蘊含劃時代之意味的 創新作品，使得藝術在社會上失去應有的地 位。正是這一認識催生了他學習西方藝術的主 張。當然，作為敏銳且著名的藝術家，他同樣 看到了當時藝術界混亂的局面，那些學習西方 繪畫的自詡為藝術家的人不過只學習到了西方 藝術的皮毛。因此，也就有了林風眠“中西調和”的美學思想。正如林風眠自己所說：“我 認為學習繪畫的必須先學素描，三年以后再選 專業。”“對待問題不要從個人出發，要學兩 行，要學西洋畫也要學國畫，從科班學進去， 再學古代的東西、雕刻、瓷器……什么都學之 后會有新的面貌，不要停留在吵嘴階段?！比?而，林風眠“中西調和”的觀點是理性的，他 不僅提示西方寫實繪畫傾向古典主義藝術，正 在走向沒落，同時注意到中國傳統繪畫中存在 過于主觀的問題。在林風眠的藝術信條中，他 相信藝術是理性與感性的共同體，無論專注理 性思維的西方藝術還是注重情感的中國傳統繪 畫，只有兩者的適度結合才可能發展成為中國 藝術的新路徑。林風眠對藝術有著崇高的理想， 與中國傳統藝術中“精英階層在審美趣味上的 共識、把玩”的內向性自我塑造不同，他試圖 塑造出全新的藝術運動——秉承改造社會大眾 的歷史使命，強調主動面對社會的外向性責 任。1927 年他組織發起北京藝術大會，大會口 號為： “打倒模仿的傳統的藝術！打倒貴族的 少數獨享的藝術！打倒非民間的離開民眾的藝術！提倡創造的代表時代的藝術！提倡全民的 各階級共享的藝術！提倡民間的表現十字街頭 的藝術！全國藝術家聯合起來！東西藝術家聯 合起來！ ”其藝術主張與新文化運動及五四運 動一脈相承，又深受蔡元培美育思想的啟發。 這表明，20 世紀的中國藝術作為一種概念獲得 了重構。當林風眠聲稱表現十字街頭的藝術之 時，他已改變了中國藝術界關于藝術的理解方 式，使之成為顯性的、社會化的意識形態。

二、林風眠的繪畫歷程

林風眠是“中西調和”、開一代繪畫新 風的中國現代藝術先驅，其個人風格成熟期的 作品主要是受到西方現代派的影響，同時對中 國傳統水墨進行創新。同期許多留學生選擇學 習歐洲的寫實主義（特別是以徐悲鴻為代表的 藝術家），歸國后他們用寫實主義來改良中國 畫。不同的是，林風眠借鑒的是印象派以來的 西方現代派繪畫，不僅如此，他還學習漢代、 唐宋的藝術，宮廷院體的精細和文人畫的程式 卻是他所摒棄的。他醉心于壁畫、民間皮影、 戲曲、青花瓷繪等中國樣式，創造了獨特的繪 畫風格——風眠體，畫面兼具顯耀與內斂，色 彩繽紛卻不失沉穩，厚重而又空靈，如詩歌般 浪漫又如隱士般安靜優雅。林風眠對西方當代 繪畫有獨到的見解，最喜歡的是馬蒂斯，認為 其作品以艷麗大膽的色彩而著稱，通過平面的 線條語言來表達藝術家的情感，在色彩與情感 處理方面游刃有余，最令人欣慰的是他還有一 個非常令人慰藉的觀點，即把畫當成“溫柔的 撫慰”，無論藝術家本人還是欣賞者都能從作 品中得到撫慰。林風眠也是這樣的藝術家，作 品亦如人，都有一種高貴憂郁的精神氣息，一 種逃離這世俗的世界、匿身于孤獨寂寞地方的 渴望。林風眠將這種渴望與氣質表露在作品 中，顯示出這位法國大師作品中不曾有的陰郁的一部分。

在林風眠藝術生涯中不得不提的一個重要 人物，就是他去法國后進入的第一所美術學院 即第戎美術學院的院長楊西斯（Yacesse）。楊 西斯當時在法國是一位優秀的地位顯赫的浮雕 雕刻家，他非常贊賞林風眠的作品，并且推薦 他去巴黎高等美術學院，進入柯羅蒙工作室學 習。進入工作室學習初期，林風眠很是鐘情于 寫實主義繪畫（他稱之為自然主義） ，但經過 長時間實踐并沒有取得顯著的進步。楊西斯鼓 勵他從自身入手，學習中國特有藝術與傳統， 建議他不要局限在學院內，歐洲的各大博物館、 藝術館、瓷器館蘊藏的豐富財富都值得學習與 借鑒，等待著被挖掘。作為一名畫家、藝術家， 光學習繪畫遠遠不夠，其他相關的藝術門類如 雕塑、工藝、攝影等都該學習， 藝術是相通的， 從其他藝術門類中吸取精華，才能使藝術之路 走得更長遠，才能結出果實。此后，林風眠在 各大藝術展館中探索學習，這是一段漫長艱辛 的歲月。正是這段艱苦歲月使林風眠領略了中 國古代的豐富遺存，也逐漸對印象主義以來的 繪畫產生了興趣，開始了他對現代繪畫的探索。

不幸的是，林風眠早期的作品似乎永遠消 "失了，刊登在舊時的中國藝術刊物上的作品大 多模糊不清，想要探討其早期繪畫語言是相當 "困難的?！犊奁拇蠛！贰渡贰督鹕R "車》《摸索》等作品是他在歐洲留學期間于各 大博物館中研究中國文化遺產之后完成的創作， 算是其藝術創作萌芽階段的代表作。從他歸國 "后畫的《人類的痛苦》和《悲哀》兩幅油畫作 品中，能看到古典與現代結合的影子，反映出 "林風眠在 1927—1934 年做出的新的探索與嘗 試，顯示出了藝術家扎實的基本功和表現力。 "兩幅作品以非寫實、非敘事的手法揭露了當時 中國的社會狀況，灰黑色的畫面把百姓的痛苦 渲染得無以復加。林風眠的作品主題是隱秘的、 "悲劇性的，對人性的深度挖掘彰顯其作品的高度，表現出其直面苦難的勇氣，顯示出作品具 有的對人性、對人生的本體論意義的內涵。

20 世紀 30 年代，林風眠似乎遭遇了某種 自信心危機，使他退回到個人的世界中，可以 說直到生命的終點。1937 年 11 月，在日軍的 炮聲中上海淪陷，林風眠的那些油畫被日軍用 作了遮雨布。之后他離開上海，留下了大量的 繪畫作品，日本人曾經用他的畫作糊廁所的墻 壁。在中國西部的時光里，特別是移居重慶之 后，林風眠的畫作更是遠離時代與現實，往昔 的激情只是偶爾隱約地出現在他某些陰郁的風 景畫中。后期，林風眠放棄了油畫而選擇了中 國畫和水粉，作品中的思想和情感表現得更加 快速和主動，雖然更加接近中國文人的藝術理 想，但其繪畫語言完全是當代的。

三、林風眠繪畫的形式語言

方形構圖是林風眠繪畫語言的特色之一， 構圖飽滿充實，與中國早期繪畫作品的構圖有 很大區別，也在本質上跟中國傳統繪畫的多種 形式區別開，打破了中國傳統構圖結構?！傲?風眠在藝術創作中如此大量且變化無窮地運用 方形構圖，這在中國美術史上是當之無愧的第 一人?！敝袊鴤鹘y繪畫中最常見的畫幅構圖與 畫家觀察物象的方式以及其自身的情感表達息 息相關，主要分為立軸和橫軸兩種形式。中國 傳統繪畫善于利用散點式的構圖形式，畫家在 進行繪畫時對物象的觀察是無固定視角的，他 們可以從任何角度進行取景，如正面、側面、 背面等不同的視角，將不同視域、不同時間、 不同空間觀察到的物象表現在同一平面上，再 通過時空轉換、移步換形等方式在畫面中形成 多層次的組合構圖。而西方繪畫則基于焦點透 視的原理，強調三維立體的逼真效果，使作品 在二維平面上呈現出真實的繪畫風格。在情感 表現方面，中國傳統繪畫以意象傳達為主，強

調藝術家主觀情感，更情緒化，追求偶然性。 西方繪畫則強調理性與科學，以客觀規律為基 準，多寫實，是現實生活的客觀再現。中國傳 統繪畫著重氣勢與意境的傳達和畫家個人情感 的表達，立軸與橫軸的畫幅構圖能更好地傳遞 出古人“天人合一”的思想內涵。但其中少數 的方形構圖，卻給了林風眠無窮的啟發。正是 方形構圖的藝術特點，長寬比例相同的原則使 畫面具有均衡之美、均衡之力，呈現出靜態的 審美特征，往往更能給人以心理慰藉。林風眠 認為，藝術的第一利器是它的美，第二利器則 是它的力。林風眠也正是從富有均衡之力的方 形構圖中找到了“中西調和”的交叉點，也就 有了中國畫的新形式——理性與感性的結合， 時代與中國傳統藝術的結合。

這種方形構圖，不要求卷軸形式，可能與 他離開上海后退回個人世界有關。具有靜態特 征的方形構圖，與富有張力的立軸和卷軸形成 鮮明對比。同時，林風眠強調作品的繪畫性而 不是文學性，以焦點透視代替散點透視，常繪 制近景特寫作品而不是宏大場面的作品，喜歡 單純、果斷的創作而不是敘述和鋪張，他認為 創作的關鍵在于在方形中如何構圖，而不是方 形的外框。

林風眠的作品主題主要是人物、花鳥和 風景，這與其對自然和生命的熱愛和個人藝術 素養息息相關。畫作中使用了很多的線條來表 達個人的審美趣味和人格魅力，是美感和力量 的完美融合。與中國傳統繪畫相比，林風眠的 畫作可以說是張弛有度，千變萬化，沒有一絲 矯揉造作，卻栩栩如生，他表現的物象都是生 發自藝術家主觀情緒和品格。在他的作品中， 畫面隨運動而產生線條，高度抽象化的視覺元 素加之線條自身所具有的痕跡性運動感，意境 能延伸到畫面之外，不僅表現出藝術家的藝術 理念，而且能引起觀者的無限遐想。線條在林 風眠的畫作中是靈魂，顯示出藝術家執著、質樸、純真的品質。人物畫尤其是他的仕女畫則 顯示出其對優雅美麗的人性的理解，畫面十分 微妙，以線條為造型，流暢自由的筆法形成獨 有的林式風格，他的線條以傳統文化“形神兼 備”為基礎，將中國繪畫的精髓融入筆墨之 中，并吸取了西方繪畫的表達形式，不僅具有 馬蒂斯的愉悅又有莫迪利亞尼的世紀末情調。 畫中少女身著長裙，端坐在地上，飄逸的長發 和膝蓋上的琵琶顯示出其清新脫俗、典雅浪漫 的典型中國美人模樣，卻沒有古代仕女的落寞 與孤寂。

水墨主宰中國傳統繪畫，具有悠久的歷 史，畫壇數千年來崇尚著“水墨至上”的思 想。歐洲留學回來的林風眠在西方現代藝術的 熏陶下，對印象主義繪畫以及當代藝術產生濃 厚興趣，對色彩和光影深有研究，在宣紙上將 西方艷麗的色彩與中國傳統水墨繪畫相結合， 敢于打破中國傳統繪畫的規則。在 20 世紀 30 年代的嘉陵江畔，林風眠在進行早期的繪畫創 作時，便開始了對西方色彩與中國水墨結合的 可行性的嘗試，畫面為了突出對象的光影感采 用明亮的水粉對其涂抹，同時融入淡墨讓畫面 色彩濃郁而不浮躁，兼具古典與現代氣息。創 作過程中林風眠還運用印象派擅長的冷暖光線 變化與中國傳統水墨的直觀表現，摒棄了印象 派色彩的不確定性和中國傳統繪畫色彩的單調 性，也使其色彩語言能更好詮釋出林風眠的審 美意志，表現出別具一格的陰郁氣質。

林風眠非常喜歡看舊戲，因而迷上了戲劇 人物，還從中吸取了不少中國民間藝術元素， 如定窯和磁州窯上簡約、古樸的線條，戰國的 漆器，后來的皮影等都是其借鑒學習的元素。 在繪畫方式上林風眠借鑒了畢加索的方法，看 過戲劇后，將劇中的故事人物折疊在一個平面上，追求綜合的連續性而不是物和人的體積感。 戲里鮮艷豐富的顏色，原始的臉譜以及奇怪的 動作都是他喜歡的元素，久而久之其畫風形成 了根本的改變。他的花鳥、風景也是一樣流光 溢彩，花卉從傳統的寫意到變化多樣；畫中的 貓頭鷹活躍著無限生命力；漁船相伴，鸕鶿掠 過水面的蘆葦叢……其畫面中從不缺少生命的 鮮活，也使得他追求更為自由的水粉技法而放 棄了油畫。

四、結語

林風眠的藝術探索之路是孤獨的，是個人 主動與主流社會保持距離的結果，是全身心投 入藝術創作而獲得的，其崇高的人格沉默地守 護著脫離現實世界回歸內心深處升華的意義世 界和美的世界。到底是什么原因使林風眠主動 與社會保持距離？這樣的隱逸，退居到自己的 內心世界，必須有真實的信仰作為前提才有意 義。那么他的信仰是什么？在提倡建設東方的 新興藝術時提出當務之急的兩部分工作：“第 一要自己多在藝術的制作上用功夫，拿出真的 藝術作品來給大家看；第二要努力做宣傳工作， 使藝術的常識充滿在同胞們的胸中?！钡诙?工作對于此時的林風眠來說是不可能的，唯有 第一項，努力畫好的作品才不算是忘卻理想。 這使其成為區別同時期藝術家和前期的自己而 向另一個維度轉變的理想主義者，因此他的繪 畫更具有當代性，他的學生當中也不乏趙無極、 吳冠中、黃永玉等現代藝術家。

[ 作者簡介 ] 邵廣斯，女，漢族，山東東平人， 廣西大學本科在讀，研究方向為美術學、油畫 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