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牙學語之初,父母便要求我們兄妹識記榕城寶藏與珍奇。他們教導說——福州也叫榕城,榕城“三絕”是壽山石雕、脫胎漆器、軟木畫。榕城的戲叫閩劇……
他們如此迫切,完全是因為背井離鄉,唯恐后代忘卻根由。于是,多年以后,當馬蘭向我解讀在梅塢小店里邂逅的那些漆器、漆畫與飾品時,簡直一眼萬年。素昧平生,轉瞬就成了知己。
我整日整日地待在梅塢,被叮叮當當、琳瑯滿目的漆飾品包圍,仿佛經歷一場沉浸式的漆藝展。展示,也正是梅塢的主要功能。西營里百家珠光寶氣的寶號之中,梅塢的漆物什質樸又溫潤,但畢竟不大起眼,只留得住嫻靜溫雅。梅塢就是烏山腳下靜謐的一隅,梅塢還是三坊七巷邊上的一丁小點兒,梅塢是我穿過五一廣場行進的唯一目的地。
穿越到古代,這一帶叫“城里”。邊沿分布著多家手藝店,其中有“梅塢頂”和“梅塢”?;氐浆F代,我一整天待在那里的梅塢有著滿懷的懷舊和復古的韻味。然而,當這種情愫呈現在馬蘭這些新時代漆藝作品里時卻漾著時尚。
梅塢一天的開始,總是煮一壺白茶片兒。不一會兒,水開了,白氣蒸騰,店里就彌漫著清香和蜜意。然后你感覺墻上那些漆畫有了景深,有了色彩飽和度和奇幻感。門口的那張是印象派油畫的風格,對門一張是國畫山水的風格,中央是蠟染的風格,小小的梅塢變得色彩繽紛。
我們也沏大紅袍,前幾道是釅的,后幾道越發顯現出巖骨花香。這很像給漆珠推光,從粗砂到細砂,慢慢推出不同的整體風格,色彩層次在色塊厚的地方推開,你會揭開一個謎底,體會到漆者在這里用色的心意。和沏茶一樣,推光會從均衡到細致,不同的人對待同色的珠子有不同的理解和期待,推光的結果就各異。前幾天,一個理科妹妹推的是京劇臉譜。我一整天推的兩顆,我管一顆叫漢代,一顆叫新地球。馬蘭初學漆的時候推出來的第一顆珠還在店里,如今做了扇墜。珠上是少女感滿滿的春天,“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而我的珠子顯然過了不惑,沾染著知天命的意思。
最讓我意外且歡喜的是,推光后是揩清,用的是花生油和面粉。洗了手,擦干,先油后粉,推到珠子溫熱,溫潤,葳蕤生輝,閉月羞花,錯落斑斕,好一顆珠子!
我待在梅塢的季節無非冬夏。小店里夏有菖蒲,冬有梅。馬蘭說這梅是加拿大蠟梅,異國風,相當別致。
夏天逢了七夕,三五漆藝人聚在梅塢,一邊賞漆談藝,一邊吃醉仙樓的點心,喝茶,喝酒,卻不乞巧,因為那些漆就足夠巧的了。
冬天待在梅塢,又恰好是正月。煮大葉子老白茶,添兩小段松針。茶香里多了些銳氣,茶味增濃,茶性轉暖。馬蘭找出純紅的漆珠子,編成手串,很像車厘子的果實。又找一些藍綠彩珠子,編成阿拉伯風的手串,飽滿富麗。發了朋友圈,就引起不少關注和議論。此時,梅塢的漆便在一個小圈子里襯托出了閩味的年。
有一位女士問:我入手過馬蘭設計的漆杯。她在幾號鋪呢?
有一回我去見友人,一大張大漆茶案一下子就用熱烈的正紅拉滿了我的眼簾。這件作品與馬蘭并不相干,然而,我的內心卻忽地蹦跶出“梅塢”兩個字。
馬蘭的梅塢不久移去了洪塘,再后來又融進了別的更大的工作室。遠離故鄉的我往往能看到朋友圈里的漆畫展,大漆藝術家們嶄新的創業園,以及跨年活動種種,便覺得梅塢在我心中斗轉星移。當初讀過的漆也歷歷在目。我想有一天,我們必將重逢。
責任編輯 陳美者